顺昌之顺

张建光

顺昌林海

一

顺山顺水，山昌水昌，故曰“顺昌”。

“看山随处好，春服洒层云。”山是这个县的本色。面对的是山，背靠的是山，走出几里外，环顾左右还是山。“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一座山，一个精彩世界。华阳山，庄重明媚，古藤识人，瀑布成趣；七台山，岚翠宝色，峰岚彦彦，雄秀险奇；郭岩山，雄伟高标，领秀群山，节竹独特；天台山，瑰丽无比，石头王国，银杏故乡；还有宝山、演山、峨山、瑞云岩、合掌岩……

闽北老林业人告诉我，顺昌是全国最适宜栽种杉树的地方，因此被评为中国唯一的“杉木之乡”，同时还是中国“竹子之乡”。民谣传“吃不完的浦城米，砍不完的顺昌高阳杉”。20世纪50年代，国家把“东北林业模式”复制到顺昌，建立了年吞吐量40万立方米的建西贮木场、年产10万立方米的制材厂，林业机械厂、水电站、森林医院、子弟学校等社会配套一应俱全。最让人称道的是142.66公里南方最长的森林铁路。1964年，时任福建省委书记叶飞到林区视察，随后在顺昌境内又成立了一个以林业为主的建西县人民政府，全国各地20多个省市1.3万多人汇聚此地。著名电影艺术家赵丹也前来这里，导演拍摄了反映南方林区生活的电影《青山恋》。

顺昌介居万山，同时又众水辐辏。有多少山就有多少水。水是顺昌最大的美色，也是最大的亮色。县志云：“闽多佳山水，而顺当汀，邵之水汇流。”富屯溪、金溪在城关汇合，形成了富金湖。湖水诗意般环绕城关，形成S形状，有如太极图那条阴阳线，而县城就像其中的鱼眼。又如一条蜿蜒起伏的长龙，县城又像耀眼的龙珠。湖拥县城，城映湖中，山水城浑然一体，音诗画美不胜收。“湖光山色岸线美，万间掩映翠微间。”主政者按照专家们的意见，提出打造岸线风光顺昌城的主张。

一县有水且居住有湖，不能不说是天赐这方百姓之福。有多少情感可以与之诉说，有多少想象凭此发挥：你可以把它看着平的，风清月白，平明如镜。正衣冠，照镜子，检点平生，直穷自己灵魂深处。你可以把它看着圆的，点点滴滴，圆融通达。圆拥有无数个点，意味着再多的困难都有解决的办法，一切皆有可能。你可以把它看得很高，日月星辰出没其中，雾霭祥云游荡其间，岁月有形地流淌，风景无边地展开。你也可以把它看得很低，低眉顺眼，随物赋形，不求上达显赫，只要润物无声。

古往今来，富金湖录下几多圣贤幽思感叹：朱熹观湖喜不知返，“烟波方渺然，坐此溪上阁”；廖刚白日兴致未尽，夜半还起身，“清夜鸣榔何处曲，冷光平泛玉帘钩”；姚宝别具一格深夜听湖，“四时湍练穿三峡，半夜蛮雷振万家”；廖德明则由此湖联想到心仪的彼湖，“春到偏临春草渡，梦中尤记白鸥湖”；黄立却从湖里拎出诗画，“屋讶漂波面，舟看过树巅”；曾启观湖兴起，竟然“料得骊龙睡稳，好探颔下明珠”，与李白水中捞月如出一辙。

山水大顺亦即山水和谐。顺昌县志云：“观乎崇山峻岭，其拱抱也；层岗叠陇，其拥护也；长溪巨浸，其环绕也；清流激湍，其映滞也；非一方形胜耶？”此邑“山色镇留春色在，水光长带宝气浮”，因此孕育生灵，造就人物。明代顺昌知县马性鲁在《凝秀亭记》中，把这个道理讲得很清楚。他认为山川之秀就能水火相济，山泽通气。于是万古此秀气，流行而不息，发育而不穷，人得其最秀而最全者为圣贤、为豪杰、为俊人。古人解释个中原因，“有起伏之象焉，可以审常变之势；有清浊之象焉，可以见善恶之机”，所以地灵人杰。天地间的大造化、大气象大抵如此。

山水顺，人物出。顺昌山川代有人才，最具历史风流的首推廖刚，人称“顺昌开国男”和“八闽第一廖”。2008年全国普通高校招生统考语文试卷用宋史《廖刚传》。试题分值9分，有3道选择题。题目看似简单，但不读完读懂684个字的《廖刚传》，就无法拿高分。廖刚生活在北宋宣和至南宋绍兴年间，曾师从大理学家杨时，27岁中举，官至监察御史。传记反映廖刚几方面的事迹：一是刚正。人如其名，刚正不阿。“不畏强权，论奏无所避”，铁面使“骄横者肃然”，连主政的蔡京心生惧怕，专权的秦桧恨之言之：“是欲置我于何地耶？”郑忆年巴结秦桧而得美官，廖刚不仅上疏奏其恶行，而且当众斥郑：“有何面目尚在朝廷乎？”二是献策。我不知道“屯田”做法源于何时，但廖刚曾向宋高宗建言：“国不可一日无兵，兵不可一日无食。如今诸将率军布于江淮之间，依靠东南百姓供给，地方困难因此与日俱增，不如实行重耕战，行‘屯田’之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还向朝廷提出了抗金、迁都、造城、改造民风等一系列很有见地的良策。三是劝盗。绍兴三年（1133年）盗匪四起，官吏悉数逃走，正在家乡的廖刚亲自出面劝说盗贼，晓以大义，诉之以情，反复数次，苦口婆心。匪盗有感于廖刚的信义，终于散去。四是孝顺。他为了照顾双亲，多次要求外放家乡附近的地方任职。父亲去世服完丁忧，他又以母病为由辞去工部员外郎职务，在家侍奉母亲。朱熹和张栻十分仰慕廖刚，后者还亲自为其撰写墓志铭：“岂因其位，惟德之故。”像廖刚这样的人杰顺昌还有不少，理学家廖德明、一代良吏叶宗远、博学明经的余良弼、“忠好天官”李默、骁勇善战的“三边名将”饶云、文武双全的“状元”姚宝等等。

二

与顺昌结缘的传说人物是孙悟空。

这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叛逆者，一个与生俱来的“反潮流”。孙悟空不顺着走，总是逆着行，甚至“大逆不道”，极为任性。一部《西游记》就是他“造反”、“斗战胜佛”的英雄史。他的出生不同凡响，天生地长，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神猴，“不服麒麟辖，不服凤凰管，又不服人间王位拘束”。一个筋斗翻出十万八千里外，开阔的视野让他有了更高的追求，花果山已经不能满足了，他要寻仙觅道；“弼马温”名称不喜欢了，他给自己取了响亮名号“齐天大圣”。后来，天上地下一切都不在他的眼里，走到了极端，居然提出“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以至于招来身陷五指山下，头被“紧箍儿”牢牢套住的遭遇。好在命运还顺，经过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终成正果明正见性，西行成佛。

不管外人怎么争议，顺昌人始终把孙悟空作为家乡人。有石为证。宝山山巅矗立一块巨石，无论仰望平视，横看侧目，活脱脱一个孙悟空头像，咧开的笑嘴，聪慧的额头，一脸茸毛，异常灵动真切。据说台湾大圣信徒一见，纳头便拜。顺昌境内齐天大圣、通天大圣庙宇祭坛多达66处。其中最为典型的当数宝山寺，它是全国第五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国内唯一尚存的仿木石构建筑，柱、梁、檩、瓦、斗拱、脊饰、鸱吻俱为石材，大的构件重量要以吨计算。建筑年代为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让人称奇的是寺庙的南天门前低洼处，附属一座小石庙内竟然有齐天大圣、通天大圣的祭冢。

大圣文化在顺昌可谓家喻户晓、口口相传。当地文化人王益民先生认为，大圣信仰源起于唐末五代，盛行于宋、元、明，深深地融入顺昌人民的血液中。每当农历七月十七日孙悟空诞辰，百姓都要举行盛大的纪念活动。正是基于以上各方面因素，张纪中执导的新版《西游记》主要外景地选择了顺昌。

其实，早在《西游记》小说面世之前，猴崇拜、大圣文化已经滥殇于全国各地，而顺昌尤为突出。这里的祭拜活动大体分为请神、游神、娱神和送神。整个表演可谓惊心动魄，诸如“过火山”“打油锅”“走刀尖”，甚至用神针穿腮，充满了神秘刺激的色彩。

三

合掌岩应是顺昌城关思幽怀古、指点江山的好去处。“岩去城五里，居人可启棂而见”，奇峰拔地而起，“望之崭崭然特峙也”。登临其顶，山色浓淡，水流急缓，城郭参差，一切尽收眼底。松涛乍停之时，云雾消散之际，所有自然和历史的奥秘瞬间披露。顺昌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密码似乎逐一破译。思绪有如踏波富金湖，“解缆放船，顺风张棹，则巨浸汪洋，纵横任我”。

顺达昌盛。中国人是最讲顺的。一个“顺”字，代表了几多中华文化。要自然风调雨顺，顺山顺水；要社会风正气顺，和顺天下；要处世名正言顺，履信思顺。分别时，祝愿一切顺利；重逢时，当问顺之不顺；悲痛时，宽慰节哀顺变；欢乐时，酒杯一端“六六大顺”。孔子从两个方面谈顺：政治伦理领域，“名不正，则言不顺”；信仰领域，“六十而耳顺”。“顺”是中国人使用频率最高的字眼之一，大到关系国家民族命运，小到个人喜怒哀乐，中华顺昌是民族之梦，和顺乃齐家之本。顺是祝福，顺是慰藉，顺是方法，顺是境界。曾几何时，顺昌县如其名，“夫林木之蕃，物产之富，麓泽之博，舟楫之便，网罡之利，实民生日用之所不可无者，又非一方之地利哉？”顺昌最具发展的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交通便利，北上南下畅通无阻，是闽北除延平外上省城最近的县份，工业相对南平又比较发达，所住居民来自五湖四海。顺昌人绝不排外，正如人们常说的“山好水好人更好”，以至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都把顺昌作为闽北首选，应了古人的评价：“民气顺时天气顺，眼前景物尽繁昌。”

唯顺在变。变和顺是对应统一的。顺是相对的、暂时的，而变是永恒的、绝对的，世界万事万物总在发展。中国人讲顺也讲变，“六经”之首的《易》，通篇谈变。中国文化说到底就是通过自身的修养来适应天地变化实现天赋使命，亦即“天人合一”。“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佛教来了，它能融而化之；西风吹过，它能“洋为中用”；马列主义输入，它能创新成“中国特色”。中国共产党人具有与时俱进的品格。中国近40年的巨变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改革，实现民族复兴仍然要从改革中找“红利”，大众创业，万众创新。进入市场经济初期，顺昌的发展遇到了很大困难。但是，历届顺昌班子迎难而上，带领干部群众鼎故革新，励精图治，迎来了新的顺境。

顺变有道。所谓顺其自然、顺势而为就是这个道理。顺字拆而解之，即从页从川，页指人头，川则归向大泽大海的水流，合起来表达的意思就是“人头朝向王者”。引申释之，朝向同一个方向。我的理解就是沿着趋势潮流前进。顺天顺时，顺风扬帆，顺变达权，于是“顺之者昌”，反过来“逆之者亡”。当然，按规律办事，实事求是，并不反对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相反，更强调其有效的发挥。顺昌人近年来顺势而动，依照“机制活、产业优、百姓富、生态美”的路子，实施“五位一体”的追赶工程，推动“十项改革发展任务”和“十五项行动计划”，打造大山水生态宜居城乡，一批企业和乡村风生水起。欧普登就是其中之一。当年下乡知青卢璋先生，胸怀回报桑梓的赤子之情，依靠所学的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凭借当地青山绿水的优美环境，直接同世界500强企业联姻，生产等离子电视及液晶电视的前档玻璃，将顺昌推向世界发展的前沿。公司拥有员工2000多人，5个生产基地，产值超过20亿，资产零负债。张墩就是闽北普通的一个小山村，但他们把“绿色生态、田园风光、特色产业、乡土气息”加以突出，建设出一个“青清山水、深生田园、最醉酒坊、浓融乡愁”的富美乡村，短短一两年时间，跨入全国美丽乡村行列。从这两个典型我们就不难看出风水轮流转，重振顺昌大顺局面的曙光已经初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