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11 10:36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林思翔



艺笔写仁心  丹青寄精神

——品读潘玉珂艺术人生

 

林思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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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竹梅兰  潘玉珂(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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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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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 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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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8月中旬,由福建省文化和旅游厅、宁德市人民政府主办的“潘玉珂书画作品展”在省美术馆举办。这项“闽籍书画名人抢救工程”展品,引许多书画爱好者前往观赏。展厅内国画松、竹、梅竞放异彩,字幅篆、隶、草各领风骚,琳琅满目、美不胜收。人们无不称赞潘玉珂先生高超的书画艺术。此后不久,在潘先生的故乡蕉城区霍童镇举行潘玉珂书画艺术馆揭牌仪式。艺术馆设在潘玉珂故居堂屋内,古色古香,墨韵流芳,静静地诉说着潘先生的艺术人生。潘玉珂的作品已然成了闽东当代书画的一座高峰。可惜潘玉珂先生已于2005年以97岁高龄仙逝,未能见到如此盛况。

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就听闻潘玉珂名字。那时我上下班经过前林路(宁德城区),经常见到一位年逾花甲的女士行走路上,她一身素装,“中分头”男式发型,步态沉稳,气质优雅,特别引人注目。她就是潘玉珂。就在这条路上的县雨伞社工作。八十年代后,我到地委工作,在参加宁德县(现蕉城区)政协会议和一些场合,又多次见到她,她给我的印象是每次开会她都聚精会神,非常认真,十分珍惜参政议政的机会。由于那时我还兼管党史工作,在纪念蔡威烈士逝世50周年活动中,了解到潘玉珂曾支持和资助蔡威同志的革命活动。之后又参观了她的画展,特别是读了赖玲珠同志写的介绍其生平的报告文学后,对潘玉珂先生的艺术和人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由于潘先生准备出书画作品集,她侄女潘钧想让我写一篇文字,便邀我到潘先生家里,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潘玉珂先生零距离接触。当时,潘先生已至耄耋之年,但精神矍铄,两眼有神,话不多,只是微笑着,令人感到可亲可敬。客厅里挂着一幅晩辈送她的九十大寿贺联:“久经磨炼夺得寿园一席,历尽艰辛终成艺苑良材”,这可以说是对潘玉珂先生一生坎坷而又多才高寿的简明概括。她热情地带我到楼上画室,室内摆放着文房四宝和尺寸不同的字画作品,她一一作了介绍。可惜我不懂书画,看不出“门道”,只是看“热闹”。这目不暇接的丹青妙笔真让我饱了眼福,开阔了眼界。

后来,我对她艺术和人生历程作进一步了解后,深感潘玉珂先生确是一位传奇人物,一位闽东当代才女。她艺笔写仁心,丹青寄精神,默默地闪射出人性光辉。

潘玉珂是民国时期宁德县第一个到沪上求学的女子,经刘海粟校长亲自面试,进入当年全国最高美术学府——上海美专,师从潘天寿,受业黄宾虹,学西洋画,攻山水画。宋庆龄、李济深、张治中等名人或晤面,或赏画,或收藏丹幅。著名艺术家丰子恺、关山月、任中敏、庞熏琹等都有赠画(字),张治中将军认为潘玉珂“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作品浑厚质朴,风格刚柔相济”。这种深厚的美术造诣,在当年闽东书画界无人能出其右。

潘玉珂所以能成为书画高手,不是天生的,而是勤学苦练出来的。她从难入手,学画兰花。她牢记导师潘天寿说的:“要画兰花,先练腕力。”为了练腕力,她想出了一个独特的办法,在手腕上吊绑一块青砖,坚持不懈。为了省些纸墨钱,她在放学或周末休息日,就用毛笔蘸着水,在宿舍地板上练,刚开始时,每练一会儿,就感到从手腕到手臂就像断了筋似的,吃午饭时,连端碗执箸都感酸痛不已。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她将砖块解下来,开始作画。这时候她才明白潘天寿的话不无道理。从此,她加重砝码练腕力,有时一次练笔,就把整个房间弄得无一干处。当她用毛笔蘸着水在地板上一遍遍地画着各种各样线条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正大步追逐着什么东西,又仿佛被什么东西追逐着,所以一练起来,常常全神贯注,忘乎所以。

功夫不负有心人。入国画系第二年,她的三幅兰花和一幅篆书作品,就成功入选上海美专全校学生书画作品展览。她不仅初学时腕吊青砖苦练线条,而是整个人生都不停地练习,并在生活中触类旁通,力求做到“笔外有笔,画外有画”,积以时日,技艺日臻成熟,终成书画名家。潘先生晚年在回顾人生历程时曾这样说:“其实,人生大都从风雪中走过来,只是我信托的是一支笔,一个艺术的梦幻,因为唯这支秃笔、唯这艺术可以使我忘忧啊!”由此可见她对艺术追求的痴迷之心。

一心只想当艺术家的潘玉珂被残酷的现实卷入了政治风暴中,点燃了她心底的爱国情愫。“九一八”事变爆发后,日本入侵,国难当头,上海大街小巷弥漫着浓烈的抗日救亡气氛。上海美专也组织抗日宣传队,潘玉珂和广大师生一道加入游行队伍行列,他们正课时间上课,副课和休息日上街游行。扛着横幅,挥舞着标语,高喊着口号,呼吁国民团结起来,要求政府出兵东北,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

走在游行队伍中,潘玉珂心潮起伏,她本来一心追求艺术,不想涉足政治,但是“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政治政治,政而不正,何以得治?”她不由想起壮烈牺牲的老乡郑长璋,想起经常在上海闹市区扮成车夫模样散发传单的蔡景芳,以及在上海的一些闽东进步青年冒着危险,从事地下革命工作,心里顿时充满了力量。她担心老乡们的安全,曾冒着生命危险去四川北路他们住处打听消息,却被全副武装的警察挡在屋外,险些被抓捕。

当蔡景芳要去鄂豫皖苏区开展革命工作,急需路费来找她时,她二话没说,倾囊相助。蔡景芳后来改名蔡威,从事红军无线电侦察工作,屡建奇功,直至牺牲在草地上。徐向前元帅称其为:“无名英雄”。她与潘玉珂上海一别也成永别。

潘玉珂在桂林汉民中学任教期间,学校举办了一场抗日救灾书画义卖活动,国民党高级将领李济深等许多军政要人和社会名流,应邀前来捧场、认购。潘玉珂拿出十多幅作品参加义卖,李济深以3000元的价格买下她的一幅篆书作品。这些都让我们看到了青年潘玉珂爱国、正直和不惧风险的优秀品格。

潘玉珂晚年赋闲在家,常常为乡亲们义务写字作画。用她自己的话说:“我所以这般热情追求艺术,宗旨是通过艺术达到目的,是为今天的社会做点应做事,既不追名又不牟利。”“既不追名又不牟利”这就是她苦苦追求艺术的目的,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她的百姓情怀。

她在日记里,讲述了一个她为半山村写字的故事,字里行间可感写字之艰辛,也折射出其怜悯百姓的善心。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半山村要建一座人民会场,派人来请她写7个一米见方的字——“半山人民大会场”。写大字要蹲着,写一个字要蹲好几回,还要楼上楼下磨盘似的辗转不已,这对于当时已届古稀之年的她来说很不容易。“只觉得两条腿疲乏不堪,从上午9点半开始直到掌灯时分只完成三个字。此外还有十二条幅联对和横楣,也花费不少时间。来取件时,我看半山农民小心翼翼地将八块钱送到我面前时,非常热情而又带感激的表情说:‘我们这些钱实在太微薄,不足以表达我们的心,我们只有这么多……’我说:‘没有关系,8元就8元好啦。’我笑着接了过来,在不讨价的情况下,留下无限的热情。做些于己有损的事情,总比于己有利的事情要强些。”她为自己能用艺术为乡亲们做点事而感到欣慰。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文艺界迎来了明媚的春天,潘玉珂的人生也迎来了历史性的转机。社会环境好,心情也舒畅,她又开始在地板上练字习画,老骥伏枥,潜心书画,创作了大量书画作品,迎来了她创作的高峰期。

1992年,闽东老年书画协会成立,潘玉珂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我虽然在壮年阶段中断执笔40年之久,但我仍可用艺术为老弱病残者做些福利的事情。今天我已经85岁了,一抹晚霞,转瞬即逝。我请求、我希望各界热心人士大力支持,促使早日实现我们的理想。”1993年1月,由宁德市文化局主办,宁德市政协书画室协办的潘玉珂书画展在宁德举办,潘玉珂书画作品再次在闽东艺苑绽放异彩,引起轰动。著名书画家、教育家、潘玉珂挚友游寿先生亲书题词:“艺坛潜声”四个大字从哈尔滨寄来,表示祝贺。晚年,潘先生交代说:“我有个心愿,将我的画献给人民,为人民服务,为社会福利服务。”潘玉珂先生用自己的辛苦劳作,为人民留下了一笔宝贵的文化财产,也造福于社会,特别是造福弱势群体,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她炽热的百姓情怀。

追求艺术、爱国情感、百姓情怀,这是潘玉珂先生身上最可贵的品格,也是其艺术人生的闪光点。闽东当代才女潘玉珂,其名字一如其家乡霍童美丽山水一样,永远鲜活!

本文原载于《闽东日报2024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