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的悲剧
知道伍子胥这个古人的名字时我还是个小学生,当年父亲告诉我,传说“武圣庙”供奉的神明原来不只一个关云长,还有伍子胥,但后来的人认为,伍子胥挖楚平王的墓,鞭挞其尸体,是非常错误的行为,与圣人应有的品德极不相符,便把他的神像从庙中迁出。
伍子胥的神像被迁出武圣庙的传说是否属实,我没有再请教过别人,至今不甚了了,但据司马迁《史记?伍子胥列传》记载,伍子胥对楚平王这种过火的行为确实有过,他的一生大起大落,更是富有传奇色彩。
伍子胥(?—前484年),名员,春秋时楚国人,父亲伍奢,是楚国的大臣。楚平王考虑到儿子建已到了论婚的时候,便让少傅费无忌到秦国物色对象,费无忌为了讨好平王,将看中的拟给太子作妃的绝色秦女献给了平王,之后又进谗言,诬说太子对此事有怨恨,准备作乱。楚平王立即叫来太子的老师伍奢“考问”。伍奢直言道,“王独奈何以谗贼小臣疏骨肉质亲乎?”费无忌见状,恶毒诋毁伍奢,并要楚平王采取动作,说是“王今不制,其事成矣,王且见擒。”昏庸的楚平王信以为真,立即逮捕了伍奢。为了斩草除根,费无忌又建议平王诛杀伍奢的两个儿子——伍尚、伍员(子胥)。伍尚与父亲一起被杀。伍子胥不愿父子都死在楚平王的手上,当即逃亡。司马迁对此持赞同的态度,说伍子胥如果当时不走,与其父兄一起死,“何异蝼蚁”。
伍子胥逃出楚国后,先是到了宋国与郑国,而后又投奔吴国。有关他的逃亡,民间流传着许多故事,最著名的是过昭关一夜头发全白。《史记》对伍子胥过昭关的记载则是另一种写法——伍子胥到了昭关,把关的人发现后要抓,他拔腿就跑,追者在后,几不得脱,幸好有个渔父帮他渡过江。伍子胥非常感激,便解下身上背的剑对渔父说,这把剑价值百金,我把它送给你,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渔父拒不接受,他说,我帮助你不是图报答,要知道,楚国为了抓到你,开出的赏金很高,赐粟五万石,还给以爵位,价值何止是百金的一把剑,但我懂得为人之道,绝不会那样做。渔父的话让伍子胥感到震撼,他恭恭敬敬地朝渔夫一拜,然后迅速向吴国走去。
伍子胥刚到吴国时,僚是国君,公子光(即阖庐,也作阖闾,与吴王僚系叔伯兄弟)为将。过些时候,伍子胥觉察到“公子光有内志,欲杀王而自立”。在吴王僚与公子光之间,他选择了后者,认为这人日后会有所作为,于是把刺客专诸推荐给他。公子光即让专诸在他举行宴会时,乘机杀掉吴王僚,夺取王位。(京剧《鱼肠剑》说的就是这个故事)。
阖庐当上吴王后,伍子胥忠心耿耿,扶助他整军经武,使国家强盛起来,打败了宿敌楚国。吴兵攻占楚国的都城郢时,楚平王已经故去,楚昭王也早已逃离,但不忘父兄被杀的伍子胥仍怀着极大的仇恨心理,“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后已。”逃亡在外的楚国大臣申包胥知道这件事后,让人转告伍子胥:“子之报仇,其以甚乎!吾闻之,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破人,今子故平王之臣,亲北面而事之,今至于死人,此岂其无天道之极乎!”意思是,楚平王曾是你的国君,他已死去多年,你这样对他,未免太过分了。伍子胥面对曾经的好友和恩人申包胥的责备,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他让人感谢申包胥,并说“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我好比赶路的人,天快黑了,要去的地方还很远,没奈何,只得不按常理行事了。这是实话,因为复仇心切而失去理智,以致做出不该做的事。仅此一点,后人把他的神像从武圣庙迁出,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然而造成伍子胥的悲剧并不在此,而在于他与吴王夫差的关系。夫差是阖庐的儿子。他有许多兄弟,大家都想当继承人,出现了“诸公子争立”的局面。关键时刻,伍子胥“以死争之”,说服阖庐,立了夫差。周敬王二十四年(前496年),吴国与越国在檇李(今浙江嘉兴)交战,吴兵战败,阖庐受了重伤,临死前对夫差说,“你会忘记勾践杀你的父亲吗?”夫差回答“不敢忘!”两年后,夫差起兵打败了越国,勾践用重金贿赂太宰伯嚭,以“求委国为臣妾”,即投降求和,在吴国当奴役,以免一死。伍子胥对勾践的这一招看得很透,他对夫差说,“越王为人能辛苦,今王不灭,后必悔之。”但由于夫差已经依了伯嚭的主张,接受越国求和,伍子胥的正确意见没有被采纳。
五年后,吴王夫差听说齐景公死后,新君弱,大臣争宠,认为是个好机会,便准备兴师北伐齐国。伍子胥强烈反对此举,认为吴国最大最危险的敌人,不是齐国而是勾践。他对夫差说,“勾践食不重味,吊死问疾,且欲有所用之也。此人不死,必为吴患。今吴之有越,犹人之有腹心疾也。而王不先越而乃务齐,不亦谬乎!”伍子胥的这个意见深谋远虑,对吴国而言无疑是正确的。然而雄心勃勃而又刚愎自负的夫差根本听不进去,他执意出兵伐齐,而且大败齐师于艾陵。这一下,夫差觉得自己的决策完全正确,而伍子胥的反对意见才是谬误,君臣的关系就此进一步疏远了。
过了四年,吴王又将伐齐,伍子胥仍然表示反对。原因还是不放心越国。他对夫差说,请大王“释齐而先越,若不然,后将悔之无及。”政敌伯嚭深知吴王不喜欢听这种逆耳话,便乘机在夫差的面前诋毁伍子胥,说他“专愎强谏,沮毁用事”,企望以吴国的失败来证明他的意见正确。并说伍子胥作为人臣“内不得意,外倚诸侯,自以为先王之谋臣,今不见用,常鞅鞅怨望。愿王早图之。”这种似是而非、没有事实作根据的谗言,只要头脑稍为清醒的人,是不难识别的。但早已对伍子胥心怀不满的夫差,却听了进去,而且表示深有同感——“微子之言,吾亦疑之。”于是不加调查,也不念其过去的功劳,就派人给伍子胥送去一把剑,令他自裁。
面对夫差的赐死令,伍子胥怎么也想不通,他仰天长叹,觉得自己忠于吴国,忠于夫差和他的父亲阖庐,帮助他们赢得王位,建功立业,夫差却听信谗言要杀他,这是为什么?悲愤之余,他让人在他死后,挖出眼睛,悬挂在东门上,他要亲眼看见越国军队是如何把吴国灭掉的。夫差知道后非常恼火,派人把伍子胥的尸体用鸱革包裹起来,投到江里。吴国当地的老百姓同情伍子胥,在江边为他立了祠,“因命曰胥山”。
伍子胥虽然死了,但事实完全证明了他的预言。勾践经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长期准备之后,国家由弱变强,便于公元前482年趁夫差北上会盟,国内空虚的机会,出兵攻吴。夫差仓皇回军,但已措手不及,吴国最终为勾践所灭,夫差也因此走上了不归路。自杀前,这位刚愎自负和一错再错的国君沉痛地说道,“吾悔不用子胥之言,自令陷此”。
人们从伍子胥的悲剧看到,封建社会是一人的天下。帝王是臣子的主人,臣子是帝王的工具。然而忠心耿耿的臣子并不一定就有好结局,许多人甚至惨遭杀害。原因之一是,最高统治者的目的达到了,从前的工具就不再需要了,甚至成为心腹之患,于是出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的滥杀现象。这在中国历史上,可谓屡见不鲜。但伍子胥之死还另有一个原因,即他未能顺着最高统治者的意志办事,甚至于经常唱反调。作为臣子,敢于向上提出不同意见是值得敬佩的,如果遇到能够兼听的明君,意见还有可能被采纳,如唐太宗之于魏征。但封建社会的绝大多数帝王,君临天下,自以为最了不起,只能听歌功颂德、阿谀奉承的好话,不愿意听实事求是、有自己独立见解的逆耳之言,因此臣子向上进谏要冒非常大的危险。伍子胥似乎不懂得这个道理,或者是懂得道理却又居功自傲,不把年轻而又是他一手扶起的吴王夫差放在眼里,仍然我行我素,终于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巨大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