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颂——福建的骄傲
腊日不饮独游湖,如此清尚他人无。
唱酬佳句如连珠,况复同好相应呼。
这是苏颂《次韵苏子瞻学士腊日游西湖》的前四句。苏子瞻,即大名鼎鼎的苏轼、苏东坡也。然而苏颂是谁,却不太为人所知。其实,这是一位了不起的历史人物,很值得他的福建乡亲引以为豪。
苏颂,既是我国古代著名的政治家、外交家,更是伟大的天文学家和药物学家。《宋史》对他作了如下的评价:“颂器局闳远,不以人校短长,以礼法自持。虽贵,奉养如寒士。自书契以来,经史、九流、百家之说,至于图纬、律吕、星宫、算法、山经、本草,无所不通。尤明典故,喜为人言,亹亹不绝。朝廷有所制作,必就而正焉。”
南宋著名理学家朱熹对苏颂也非常敬佩,他在《苏丞相祠记》一文中写道:“如公学至矣,又能守之,终其身一不变,此上君子之所难,而学者所宜师也。”
据记载,苏颂的先祖苏益,五代十国之际随王潮入闽,任泉州押卫都统军使,后定居于同安。苏颂是第六代,生于宋真宗天禧四年(1020年),自幼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兼之天资聪慧,读书勤奋,学问大进,仁宗庆历二年(1042年),与王安石同榜考取进士。主考官欧阳修对苏颂的试卷作了很高的评价:“珪璋粹美,是为邦国之珍;文学纯深,当备朝廷之用”。之后,苏颂历任宿州观察推官、江宁知县、南京留守推官,继而到京城任馆阁校勘、集贤校理等职。宋哲宗时,先后任刑部尚书、吏部尚书,晚年入阁拜相,达到了权力的顶峰。
从仁宗、英宗、神宗、哲宗,直到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病逝,苏颂先后在五个皇帝的身边为官,长达五十余载。一个封建官吏能在汹涌险恶的宦海沉浮如此之久,的确不易;更可贵的是,他在漫长的政治生涯中,作出了巨大贡献,有着许多可圈可点之处。
首先是不贪不占,两袖清风。有件事很能说明问题,那是苏颂在京城任集贤校理时,“奉祖母及母,养姑姐妹与外族数十人,甘旨融怡,昏嫁以时。妻子衣食常不及,而处之晏如。”按说封建王朝的京官,生活本该阔绰才对,至少也应过得去。苏颂却穷到连维持老婆粗茶淡饭的日子都有点困难,可见他为官之清廉。
其次是凡事认真,注重调查研究。任地方官时,苏颂经常深入底层了解民情,掌握第一手材料,做到凡事心中有数。某次,他到了一个地方,“互问民邻里丁产,识其详。及定户籍,民或自占不悉,颂警之曰:‘汝有某丁某产,何不言?’民骇惧,皆不敢隐”。由于他识民情,知民意,对一些邻里纠纷,总是采取劝和的方法,告诉当事者双方“乡党宜相亲善”。效果非常好,“民往往谢去,或半途思其言而止。”调任南京留守推官时,苏颂得到上级也是老师———留守欧阳修的赏识,政务几乎都委托他去办,还说,“子容(即苏颂)处事精审,一经阅览,则修不复省矣。”
三是千方百计为老百姓做实事。苏颂在淮南任转运使时,目睹灾荒所造成的哀鸿遍野,立即上书朝廷,请求给灾民以救济。他认为,“存恤之法,莫若先平物价,若物货之平,则莫若为粜给,使之常食贱价之物,则不觉转移流徙之为患也。”任开封府提点时,他看到当地常闹水灾,便深入实地勘察,然后提出建议,组织民众疏浚“自盟、白沟、圭、刀”等四条河,收到了保田防灾的效果。任沧州知府时,黄河泛滥,他认真做了调查研究,上奏朝廷,指出修堤坝还不够,必须同时疏通出海口。为此,他提出了具体方案,认为“可以分引河流,东注泊内。既满溢则由黑龙港以入海,其势甚易。”在杭州府任内,他把凤凰山的泉水引入市区做自来水,给老百姓带来了极大方便。为此,他写诗“以记其功”。诗中对“自来水”作了精彩的描绘:“峨峨凤凰山,有泉出其腋。初微才滥觞,渐大乃穿石。”接着叙述它给老百姓带来的好处:“日用助烹爨,岁储供醴醳”。“一支出横廊”,“万口得盥涤”。
四是参与政治改革。元丰年间改革官制,是王安石变法的措施之一。元丰以前,宋代的官制颇为复杂,“官”是用来评定品阶俸禄的,“职”则为殿阁、文学之士及待制等的职称,以示尊宠,只是一个衔头,没有实权,唯有差遣为实职,可以行使权力。这就造成官称与实职相脱节、机构混乱、冗员过多的弊端。为了改革这种不合理的官制,苏颂被调回吏部参与其事,他深感此中的问题,提出了许多有益的建议。这充分证明,苏颂在改革与保守两派的斗争中,并非盲目跟随,而是有着独立的见解。
值得一提的是,苏颂为官几十年,在处理民族关系(当时也可称为外交关系)方面,如与契丹(辽国)、党项(西夏)、吐蕃(今西藏)交往时,显示出大政治家的智慧与风范。
治平四年(1067年),苏颂伴送辽国使臣到恩州时,驿馆突然起火,由于他处变不惊,举措得当,没有发生混乱现象,辽国的使臣也无受到惊扰,英宗知道后非常满意。熙宁元年(1068年),辽国太后生辰,苏颂奉旨前往祝贺,第二年又任生辰伴使,再度前往辽国。熙宁十年,他又去辽国,任务是代表宋朝皇帝向辽主祝贺生辰。
当时的北宋,虽然经济、文化方面远远超过辽国,但军事上却明显处于劣势。苏颂深知,在处理与辽国的关系时必须相当谨慎,不能有丝毫的大意。有一次,他“使契丹,遇冬至,其国历后宋历一日。北人问孰为是。”这个问题回答起来颇为棘手,说我对你错,得罪了主人;说你对我错,不符合事实。苏颂非常机智,他回答说,“历家算书小异,迟速不同,如亥时节气交,犹是今夕;若逾数刻,则属子时,为明日矣。或先或后,各从其历可也。”辽国人听了非常满意。回到国内,宋神宗表扬他说,“朕尝思之,此最难处,卿所对殊善。”
另有一次,边关送来奏章,说是从间谍那里得到情报,青海东部吐蕃首领阿里骨已经死了,还没有确立继承者,建议“以劲兵数千,拥纯忠(契丹官吏)入其国立之。”众大臣一听,都深表赞成,唯独苏颂不同意,他说,“事未可知,其越境立君。使彼拒而不纳,得无损威重乎?徐观其变,俟其定而抚辑之,未晚也。”事后证明,所谓“阿里骨已死”,纯粹是一个假情报。幸亏苏颂的正确意见被采纳,没有贸然行事,否则后果必定非常严重。
由于苏颂对契丹的情况以及宋辽双方的关系相当熟悉,宋神宗把一件重要任务交给他。说是“欲修一书,非卿不可。契丹通好八十余年,盟誓、聘使、礼币、仪式,皆无所考据,但患修书者迁延不早成耳。然以卿度,此书何时可就?”苏颂回答,大概要一两年。神宗表示同意,并认为“非卿不能如是之敏也”。结果苏颂如期完成任务,神宗读了《序引》,高兴地说,“正类《序卦》(《易经》中的一节)之文。”并赐书名《鲁卫信录》。
苏颂还是一位诗人,收录在《苏魏公文集》、《却扫篇》、《艺圃集》等书的诗作共有600多首,不仅多产,而且相当不错。如出使辽国途中在古北口拜谒杨无敌(继业)庙时所作的七绝:“汉家飞将领熊罴,死战燕山护我师。威信仇方名不灭,至今遗俗奉遗祠。”荡气回肠,很有力度。
读苏颂的生平,深感他在政治方面,为国家和人民作出了许多实事好事,的确值得称赞。但就其对后世的影响来看,他的最突出贡献还在于科学研究方面的伟大成就。苏颂一生,有过两次重大的科学实践活动。
第一次是在嘉祐二年(1057年),当时他任校正医书官,参与编撰《嘉祐本草》,接着领导《图经本草》(也称《本草图经》)的编写工作。这件事有许多人参加,作为总负责人,苏颂改变过去那种从书本到书本脱离实际的做法,发动医师和药农呈送标本和药图,并要求写出详细说明,这就为纠正药物的混乱和错讹奠定了基础。但由于标本、药图和说明文字来自四面八方,“今天下所上,绘事千名……事有详略,言多鄙俚。”如果不“专一整比,缘饰以文,则前后不伦,披寻难晓。”为此,苏颂组织人员进行了认真的整理,终于在嘉祐六年(1061年),编出了历史上第一部有图说明的本草书。明代李时珍高度赞扬《图经本草》,说它“考证详明,颇有发挥。”今人厦门大学教授周济认为,早在公元11世纪,苏颂就发现化石乃动植物体长期演化而成———《图经本草》写道,石蟹“乃体质石也,而多与蟹相似,或云是海蟹多年水沫相著,化而为石”。周济还指出,《图经本草》可能就是我国最早记述动植物化石的药物学著作。
第二次是在元祐元年(1086年),苏颂奉旨检验当时太史局使用的各种浑仪,突然萌生一种设想,即旧有的浑仪,如果与新的仪器配合使用,效果可能会更好。这个设想得到充分的肯定,并于当年十一月接到制作新仪器的任务。苏颂为此请求朝廷“置局差官”,即成立有关机构、调派专门人员。请求很快得到批准,“详定制造水运浑仪所”因此成立。这个机构的主要人员都是苏颂亲自挑选的,如精通《九章算术》且对天文、历法颇有研究的吏部令史韩公廉,擅长仪器制造的寿州州学教授王沇之。有了人才,苏颂首先对他们进行考察,让各部门的负责人提出书面材料,研制模型,待到比较成熟时才进入实际制作。他觉得这样做既稳妥,又避免浪费国家资财。
在苏颂的周密规划和有力领导下,经过三年零四个月的攻关,具有世界意义的水运象仪台终于诞生了。作为总设计师,苏颂的贡献是巨大的,但《宋史》对此只有简短的描述,说苏颂向自己的团队“授以古法,为台三层,上设浑仪,中设浑象,下设司辰,贯以一机,激水转轮,不假人力。时至刻临,则司辰出告。星辰缠度所次,占候则验,不差晷刻,昼夜晦明,皆可推见,前此未有也。”
上述这段简短的介绍告诉人们,水运仪象台共设三层,上层是观测天体的浑仪,中层是演示天象的浑象,下层是让浑仪、浑象随着天体运动而报时的机械装置(用水力推动运转)。这样,就把观测天体运行、演示天象变化和准确报时三种功能很好地结合起来。苏颂为此还写了一部图文并茂的详细说明———《新仪象法要》,记载了水运仪象台的全部结构。纵观当时世界科技的发展状况,水运仪象台不仅在国内是首创,在国外也领先了一大步。作为世界上最早的一座结构复杂、自动运转的天文钟,它反映了11世纪的中国在天文学和技术科学方面所具有的第一流水平。英国著名的科技史学家李约瑟对水运仪象台给予很高的评价。他指出,“苏颂把时钟机械和观察浑用仪结合起来,在原理上已经完全成功。因此可以说他比罗伯特胡克先行了六个世纪,比方和斐先行了七个半世纪。”
苏颂是中国的骄傲,首先是福建的骄傲,同安的骄傲。但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福建人对这位科学家却知之甚少。早在南宋,从外地来同安任县主簿的朱熹就发现这种现象。他说,“以公(指苏颂)所为问乡人,虽其族家子不能言。”为什么呢?原因在于苏颂三岁时就随父亲苏绅外出,奔波于各地。这在他《送郑无忌南归》一诗中说得很清楚:“我家本南闽,处世若羁寓。侍亲从宦游,东西迁者屡”。老家人因此对他不够了解,这当然有些遗憾,但在信息闭塞的古代还是可以理解的。到了近现代,资讯日益发达,却因为对苏颂缺乏应有的认识,几乎没有宣传,以至于“苏颂是谁?”连许多福建人乃至同安周边的人,都成了问题,这就不应该了。
值得高兴的是,情况发生了变化。近些年来同安有关部门为这位古代杰出的乡贤做了许多工作,如修缮苏公祠、芦山堂,新建苏颂公园,按1比1的尺寸复原水运仪象台,等等。笔者由此还想提出建议———即在全省范围内加强对苏颂的宣传,例如,在某个城市的广场,建造具有象征意义的苏颂塑像,以“苏颂”为科技馆或其他公共设施命名,将苏颂首创水运仪象台的杰出贡献,列入中小学课本,还可以将苏颂生平的事迹编成戏剧、电影或电视剧在舞台上、屏幕上展示,让更多的人认识这位杰出的古代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