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政与治学都值得肯定
—— 读《宋史·真德秀传》
真德秀
浦城,素有丹桂之乡的美誉,虽然偏于闽北一隅,却是中原文化进入福建的第一站,历史上曾拥有8个宰相,20个尚书,4个状元,172个进士,可谓人杰地灵。在众多的名人当中,宋代的真德秀堪称出类拔萃。他既是国之良臣,也是著名的理学家。
为官几十年 心系百姓
真德秀,字景元,后改作景希,南宋淳熙五年(1178年),出生于浦城一户贫寒的家庭。祖上姓慎,因避孝宗讳(孝宗名眘,眘为慎的异体字),更姓为真。晚年的真德秀在家乡的西山读书写作,人称“西山先生”。
据《宋史》记载,真德秀四岁开始读书,年纪虽小却“过目成诵”,七岁就能作文。他的学生、诗人刘克庄在为其所作的《西山真文忠公行状》中写道,“入小学(即县学)夜归,尝置书枕旁,灯膏所熏,帐皆墨色”,可见少年真德秀学习之刻苦用功。不幸的是,真德秀十五岁时父亲去世,是母亲在艰难困苦中抚养他成长。失去父亲的他,更加发奋读书,学业上进步很快,庆元四年(1198年)中举,第二年考取进士,其时才二十出头,称得上是少年得志,风光无限。
及第后,真德秀被授予南剑州(今福建南平)判官,开始了从政之路。他在这个位置上连续做了七年,“孜孜职业,不以高第胜流自居”,公务之余,勤奋读书,奠定了深厚的学识基础。《溪山伟观记》一文曾这样自述,“退自幕府,辄兀坐亭中,翻阅古今书”。开禧元年(1205年),他以“选人”(后选官员)身份就试博学宏词科,录取后被福建路安抚使萧逵聘为幕僚,协助处理政务。不久,应召为太学正(太学的教员)。开禧三年(1207年)“迁博士”(提升为学官)。值得一提的是,真德秀在太学任职时,二十岁的宋慈(之后的著名法医学家)正入学受教。作为老师,真德秀发现宋慈所作的文章发自内心,言之有物,非常欣赏,便处处予以关照。可以说,宋慈后来能有出色的表现,与他先前的这位老师不无关系。
从嘉定元年(1208年)到嘉定七年(1214年),真德秀先后任秘书省正字、校书郎、著作郎兼礼部郎官、军器少监、起居舍人兼太常寺少卿等职。在从政道路上,他坚持为国为民的原则,忠于职守,努力工作,希望自己的行为能对内忧外患的国家有所帮助。为此,他不断上书提出建议,《宋史》这样说他,“立朝不满十年,奏疏无虑数十万言,皆切当世要务,直声震朝廷。”如为政之道,他提出两点建议,一是“开公道,窒旁蹊,以抑小人道长之渐”,即广开言路,倾听多数人的意见,让那些专靠传播小道消息而得势的不正之人受到抵制。二是,“选良牧,励战士,以抑群盗声张之锐”,即选用好的官吏,勉励守疆的士兵,以击退内外敌人的嚣张气焰。再如对北方强敌金国的态度,他一方面坚持民族气节,反对称臣纳贡,另一方面又不主张草率征讨,而是建议巩固内部,积蓄力量。
然而当时的宰相史弥远大权独揽,拉帮结派,重用宵小之辈,真德秀为人耿直,不愿配合,更耻于攀附,他对同僚刘爚表示:“吾徒须急引去,使庙堂知世有不肯为从官之人”,随后即向朝廷提出外放的请求,并获批准。嘉定八年(1215年),他以秘书阁修撰的身份出任江南东路转运司副使。在向皇帝辞行时,他郑重地提出建议:“国耻不可忘,邻盗不可轻,幸安之谋不可恃,导谀之言不可听,至公之论不可忽”。可谓句句良言,但宁宗却不乐意听,说是“卿有余,到江东为朕撙节财计,以助边用。”
所谓江东,包括赣东北、皖南、江苏西南一带,当时这些地方正闹旱蝗灾害,饥荒严重,哀鸿遍野。真德秀上任后首先抓赈灾工作,帮助老百姓渡过难关,接着他采取一系列措施,减轻农民负担,打击地主的过度盘剥,惩处贪官污吏,从而使整个社会保持相对稳定。真德秀的杰出表现,让许多同僚刮目相看,认识到此人并非是只会提意见的儒生,乃一位有真才实学又能为老百姓做事的好官员。
嘉定十年(1217年),真德秀以右文殿修撰的身份出知泉州。宋代的泉州,原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始地,商业活动非常兴盛,号称东方第一大港。后来由于外商受到执掌贸易大权的地方官员的肆意敲诈勒索,无利可图甚至亏本,失去了与中国贸易的兴趣。到了真德秀知泉州时,来此做生意的外国商船已经少到一年只有三四艘,昔日繁忙的港口变得衰败冷清。真德秀深入调查研究,广泛倾听民意,果断推行优惠政策,减免许多不合理的征税,迅速收到成效,前往泉州的外国商船很快就增加到年36艘。这不仅有力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也为国家增加了税收。真德秀在泉州任职期间,还做了许多好事,如抑制豪强对百姓的压迫与盘剥,加强海防,打击海寇的骚扰。离任前,他诚恳地向同僚李公晦征求治泉的得失。李说,“君为政三年,其可以无愧者二,尽己之忠与不息之诚也。”这番话并不过誉,真德秀对国家与人民,确实做到了忠诚二字。
离开泉州后,真德秀先是以集英殿修撰知隆兴(今南昌),后又以宝谟阁待制、湖南安抚使知潭州(长沙),这两次也都做出了显著的成绩。
绍定五年(1232年),真德秀进徽猷阁,并第二次出知泉州。一个人过了十五年,能再次到同一个地方、担任同一职务,非常罕见。老百姓知道后欢欣鼓舞,“迎者塞路,深村百岁老人亦扶杖而出,城中欢声动地。”为了不辜负庶民的希望,真德秀在任期间,重视教育,整顿吏治,认真清理历来累积的案件,解决南外宗(皇族)扰民问题,下决心平寇定海,政绩显著。尤其是严禁预借赋税,为老百姓解困,受到众口交赞。但当时有人却因此指责他对老百姓“宽恤太骤”,致使财政紧张。他回应道,“民困如此,救之当如解倒悬,宁以一身代其苦,不以此为悔也”,充分表达其爱民之心高于一切。
绍定六年(1233年),真德秀以显谟阁待制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第二年(即端平元年)正月上任,但到了六月便被召入京。短短的半年,真德秀为福州老百姓做了许多实事好事,离开时,“帮人竞为彩旗以送,自谯门至舟次,弥望数里不绝”。
晚年的真德秀,先后任户部尚书、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最后官拜参知政事(即副宰相),但在职的时间都很短。端平二年(1235年),这位一生清正廉洁奋发有为的官吏告别人世,享年58岁。
真德秀著作《大学衍义》
穷经大半生 重振理学
南宋之后,元明清以来,朱熹是公认的儒学代表人物,正如现代著名史学家蔡尚思的诗所指出,“东周出孔丘,南宋有朱熹;中国古文化,泰山与武夷”。朱熹之所以能受到后世如此的推崇,除了本身的贡献外,与稍晚于他的两个人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其中一个就是真德秀。清代学者全祖望认为,“乾淳诸老之后,百口交推,以为正学大宗者,莫如西山(真德秀)”,“西山之望直继晦翁”。清代另一位学者陈衍锟则说,“闽学之倡也始于龟山(杨时),其盛也集于朱子(熹),其末也振于西山”。
真德秀虽然未曾在朱熹的门下学习,但他对这位理学大师的为人及其学问非常崇敬,曾赞颂道:“巍巍紫阳,百代宗师”,早年还曾向朱熹的弟子詹体仁求过学,与朱熹的另一些学生也有很深的交往(如上面提到的李公晦)。可以说,真德秀是朱熹的再传弟子或私淑弟子,他为重振理学做了大量工作。其中扫清政治障碍尤为突出。
宁宗庆元年间,朱熹和他的弟子被诬为“伪学逆党”,理学遭禁,名列党籍者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罚,世称“庆元党禁”。过些时候,朱熹等人的职务虽有一定的恢复,但理学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真德秀认为,制造“庆元党禁”,禁止理学,迫害理学人士,使正道不行,官场腐败,社会风气沉沦,此案应该彻底推翻。理宗继位后,他发现这位新皇帝有改变过去一些做法的意愿,便向其进言,希望朝廷重理学,正人心,定国是,解决政治混乱局面。建议终于被采纳,他也因此以经筵侍读(为皇上解读儒经的讲官)身份宣讲理学。由于得到了官方的认可和扶持,理学迅速兴盛起来。淳祐元年(1251年),宋理宗还亲撰《道统十三赞》,“就赐国子监,宣示诸生”,正式肯定朱熹等人为孔孟之道的真正继承者,使朱子理学成为中国封建社会后期钦定的官方哲学,令无数企望“学而优则仕”的读书人离不开它。这虽然是后话,但不可不提。
回顾真德秀的一生,他始终致力于朱子理学的研究,并为之鼓与呼。尽管有人对他的学术成就评价不高,称其“依门傍户,不敢自出一头。盖墨守之而已”,但此说仅是一家之言。事实上,真德秀对理学的研究还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的,正如全祖望所说,“卫师门最力,多所发明者”。近代也有学者认为,真德秀在传播朱子理学过程中,着重发挥心体说,强调“反身而诚”的求仁说,要求封建统治者“克制”自身过分的贪欲,以调和当时的社会矛盾。他把道心人心、天理人欲、未发已发、性情动静,都以仁说加以贯通,“合而言之则皆仁”。而求仁则只能求之于心,一切工夫都在心中,一切作用都在心中,因此要“反诸身而求之”,“挥求一心之全德”。
真德秀还继承与发挥朱熹理学中有关认识论与道德论的结合。他说,“欲穷理而不知持敬以养心,则思虑纷纭,精神混乱,于义理必无所得。知以养心矣,而不知穷理,则此心虽清明虚静,又只是个空荡荡地物事,而无许多义理以为之主,其于应事接物,必不能皆当”。这种“穷理”与“持敬”相辅而行的主张,换成今天的话,就是要把做学问与做人结合起来。他还认为,人与动物的形体虽然都是天地之所赋,但人之所以为人,与禽兽的根本区别在于,人具有仁义礼智的特性。
关于天与人的关系,真德秀指出,天之所以能主宰世间万物,赏罚予夺,主要原因并非天是人格之神,而在于其本身蕴含着秩序万物的“理”。这个“理”能够报善以福,报淫以祸。人类社会的秩序,即纲常名教,就是“天理”所在。显然,真德秀将朱熹的理学与董仲舒的“天人感应”之说结合起来,使之涂上了一层神秘主义的色彩,今天看来,这种见解并不足取。
真德秀留下的著作有《西山文集》、《读书记》、《四书集编》等。需要特别一提的是《大学衍义》,这是一本向帝王献策的书。他在《自序》中说,“臣始读《大学》之书,见其自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至于治国平天下,其本末有序,其先后有伦。益尝抚卷三叹曰:为人君者不可以不知《大学》,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大学》。为人君而不知《大学》,无以清出治之源;为人臣而不知《大学》,无以尽正君之法。既又考观在昔帝王之治,未有不本之身而达之天下者。然后知此书之陈,实百圣传心之要典,而非孔氏之私言也”,“臣尝妄谓《大学》一书,君天下者之律令格例也。本之则必治,违之则必乱”。接着他在《帝王为治之序》中指出,“人君者,朝廷之本。而心者,又人君之本。人君能正其心,湛然清明,物莫能惑,则发号施令罔有不臧而朝廷正矣。朝廷正则贤不肖有别,君子小人不相易位而百官正矣,自此而下特举而措之耳。”也就是说,帝王是治国的根本,正君心则是帝王最需要做的事。这既强调了帝王们的极端重要性,又对他们提出了严格的要求。
宋理宗为真德秀的一番苦心所感动,称赞《大学衍义》“备人君之轨范焉”。元、明、清以来,《大学衍义》更是受到历代皇帝的重视。元武宗说,“治天下此一书足矣”。元仁宗说,“修身治国,无逾此书”。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还让人将此书抄写于殿堂的两壁,令群臣听理学大师宋濂讲析。
毫无疑问,真德秀是一位尊王尊圣、忧国忧民的代表人物,他对程朱理学的解读,为巩固封建统治秩序作出了贡献。虽然以今天的眼光审视,不宜过分赞誉,但放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上,却是一件不简单的事。这位学富五车、从政为民的古人曾对自己的学生说过:“一生短,千载长。不久名位,只久德业”。他言行一致,说到做到,因此理所当然地受到后世的敬仰。正所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