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25 00:14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黄黎星



·闽人要籍百部评鉴·


41.郑善夫与《郑少谷集

  

 

郑善夫生活在明中叶弘治、正德、嘉靖期间。少有才名,仕途却颇不顺畅。精通《易》学与历数,相关著述颇多。善书画,其作品为名士所珍藏。诗文成就最高,在文学上提倡复古,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并着力模仿杜甫的诗作。郑善夫既推崇杜甫诗歌“杜诗浑涵渊澄,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的艺术成就,又肯定其“善陈时事”的现实精神。郑善夫作诗,多以当时社会现实生活为题材,如征战、流民、弃儿等,伤时忧民之心跃然纸上,激昂慷慨,寄托颇深。其文也颇有可观者。郑善夫的诗文作品后人编为《郑少谷集》。

 

《郑少谷集》二十五卷,(明)郑善夫撰。

郑善夫(1485—1523),字继之,号少谷,又号少谷子、少谷山人等。福建闽县(今福州)人。世代书香,少有才名。明弘治十七年(1504)中举,翌年成进士。正德六年(1511),始授户部主事,榷税浒墅,愤嬖幸用事而辞官,还乡后筑少谷草堂于金鳌峰下,闭户读书著述。十三年(1518)起为礼部主事,进员外郎,以谏阻明武宗南巡受杖。嘉靖元年(1522)起为南京刑部郎中,未几,改任吏部验封司。二年(1523),郑善夫在赴任途中便道游武夷山九曲,遇风雪,受寒得病,返家后病逝,年仅三十九岁。事迹具《明史·文苑传二》(卷二百八十六,列传第一百七十四)。

郑善夫精通《易》学与历数,著有《奏改历元疏》、《日宿例》、《时宿例》、《序数》、《田制论》、《九章乘除法》、《九归法》等;还著有《经世要谈》一卷,“泛论立身为治之理”。善书画,其作品为名士所珍藏。学术思想上服膺、崇尚王阳明心学。郑善夫诗文成就最高,与李梦阳、何景明等人在政治上反对宦官乱政,在文学上提倡复古,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并着力模仿杜甫的诗作。

《郑少谷集》二十五卷,其诗歌,仿魏、晋者亦有所见,但以摹拟杜甫之作为多。《郑少谷集》卷一下的《读李质庵稿》,明确表现了他对杜甫诗歌的崇尚:

雅音失其传,作者随风移。于楚有屈宋,汉则河梁词。曹刘气轩轩,逸文振哀悲。两晋一精工,六朝遂陵迟。角然尚色泽,古风不成吹。卢王号词伯,秪用绮丽为。千年取正印,乃有陈拾遗。或不尽反朴,朝代兼天资。所以王李辈,向道识所期。大哉杜少陵,苦心良在斯。远游四十载,而况经险巇。放之黄锺鸣,敛之珠玉辉。幽之鬼神泣,明之雷雨垂。变幻时百出,与古乃同归。律诗自唐起,所尚句字奇。末流亦叫噪,古意漫莫知。历兹六十纪,识路良独稀。凤鸟空中鸣,众禽反见嗤。夜寒理危弦,恻恻赏心违。

郑善夫对屈宋的创作、汉代河梁词、建安时期的曹刘诗,以及两晋诗的成就都给予肯定,随后的六朝诗风,虽则绮丽,却失去了内在的风骨,“角然尚色泽,古风不成吹”。初唐的诗人如陈子昂等,其振起颓风为千年之功,但也没能尽挽狂澜。直到杜甫横空出世,才真正实现了“变幻时百出,与古乃同归”的任务。

《四库全书总目》评价《郑少谷集》说:“其诗规模杜甫,多忧时感事之作。”也引用其诗句,曰:“善夫《论诗》五言云:‘大哉杜少陵,苦心良在斯。末流但叫噪,古意漫莫知。凤鸟空中鸣,众禽反见嗤。’观其抒论,知其不谐于俗也。

明代师杜之风盛于弘治、正德年间的文坛领袖李梦阳、何景明。李、何对杜甫的态度既有师奉又有批评,师其沉郁顿挫的格调、诗律;师其忧国伤时的现实精神;但也批评杜甫“博涉世故,出于夫妇者常少,致兼雅颂,而风人之义或缺。”郑善夫曾向何景明学作诗,何景明教其作诗如何能词古、格高、意长之道。《郑少谷集》卷十六的《与可墨竹卷跋》曰:“仲黙(何景明字仲默)教余为诗曰:‘学诗如学仙。神仙逆天地之气以成,诗亦如之。逆则词古,则格高,则意长。’余读仲黙诗,始觉余之丑耳。……余学仲黙不可谓不识其所以然也,而顾不能犹仲黙者,天分量之耳。不知后世论余于仲黙亦犹与可于东坡否也?”将何景明比作苏东坡,将自己比作文与可,既有谦逊又有自信。

经李梦阳、何景明等倡导,正德时期明代诗坛师杜风气形成,然而,一般的追随者往往仅效法杜甫多变的句式,壮阔的风格,而不知其他。真正能够继承并发挥李、何师杜本旨的,惟有郑善夫。《郑少谷集》卷九《叶古厓集序》曰:

杜诗浑涵渊澄,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他人不足,彼乃有余。又善陈时事,精深至千言不少衰,世之学者劬情毕生,往往只得其一肢半体。杜亦难哉!山谷最近而较少恩,后山散文过山谷远,而气力弗逮。简斋蠲而少舂融。宋诗人学杜无过三子者乃尔,其它可论耶。

郑善夫既推崇杜甫诗歌“杜诗浑涵渊澄,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的艺术成就,又肯定其“善陈时事”的现实精神。郑善夫学杜,能继承杜甫诗歌关注现实的忧世精神,这也是其诗歌的特色所在。郑善夫作诗,多以当时社会现实生活为题材,如征战、流民、弃儿等,伤时忧民之心跃然纸上,在当时诗人中实属难得。《郑少谷集》中多感时之作,激昂慷慨,寄托颇深。

郑善夫胸怀天下黎民苍生,忧国忧时。《郑少谷集》卷二中的《悼志》诗云:“豺狼立道周,行旅限东西。我生理酸楚,岁暮犹麻衣。尽室出故里,生涯多差池。莱妻对我啼,稚子日受饥。形容饱风雪,摧折非平时。世事就浇凉,吾道将安之。三韩在何处,黄金不可为。焉能有羽翰,飘去从安期。”《郑少谷集》卷六中的《即事》诗云:“赤县山河在,黄龙沙塞长。只忧胡部落,不著舜衣裳。骠骑年年没,单于世世强。仆姑寒射月,觱篥夜含霜。宝毂犹深入,金稍或转伤。前车未为远,神武有英皇。”前者由自身的遭遇抒发时势艰辛的悲愤,后者从边关危急直刺朝政的荒怠。《少谷集》卷三中的《百忧行》,更以长篇直面当时艰危的世事:

自我结束出门时,正值世路多艰危。匪才被蒙主司录,壮图恐负平生期。刑臣干纪作厉阶,此辈乘势为狐狸。朝中衣冠死桎梏,意外括索空茅茨。君门万里不可测,虎豹九关那得窥。所以流殃遍海岱,使我积愤齐峨嵋。一时安化起作孽,敢睨神器宁无词。山东铁骑皆王臣,亦忍弄兵于潢池。高祖社稷岂易改,孝宗惠爱无孑遗。所赖天子开神聪,大加显诛不复疑。继是诸贤出补葺,至今万姓犹疮痍。朔方三边屡入境,桂林群獠长劳师。意者蛮貊本梗化,虽在平世亦若斯。荆巴乃是荒服内,五载恃险夫何为。要之三将爱生事,民瘼肯与朝廷知。遂令赤子化魑魅,乳臭小儿尽绯衣。况闻村落吏捉人,比并只为供军需。去年华林覆大众,今年桃源杀偏裨。乃者狼兵岂得已,所过惨于熊与罴!四方郡邑所召募,纪律不一皆逃归。以此公私厌金革,庙议复欲为覊縻。安得一下罪已诏,民得粒食莫为非。

此诗感激世变时遇,幽忧天下,从外在的形式到内在的精神,都规法少陵。朝廷已被奸佞之臣把持,衣冠道义人物则死于桎梏之下,诗人的积愤之情齐于峨嵋。万姓疮痍,朔方入边,少数民族地区矛盾激化,到处是一番生民狼藉的景象。诗人最后的矛头指向了天子,“安得一下罪已诏,民得粒食莫为非”,即痛切又恳切。

明嘉靖年间林燫撰《福州府志·文苑传》云:“(善夫)善属文尤长于诗,七言近体兴致清远。议者或谓得杜之骨,又谓正徳间关中李梦阳摹拟少陵,然犹丐膏馥自出已意为之,至善夫并袭其意,时非天宝地靡拾遗,殆无病呻吟云。”林燫所说的“时非天宝地靡拾遗,殆无病呻吟云”对郑善夫评价颇为不公,后人也多不赞同此点。明王世懋在《艺圃撷余》中就此抒论道:“闽人家能占毕而不甚工诗,国初林鸿、高廷礼、唐泰辈,皆称能诗号闽南十才子,然出杨徐下远甚,无论季迪。其后气骨崚崚,差堪旗鼓中原者,仅一郑善夫耳。其诗虽多摹杜,犹是边徐薛王之亚。林尚书贞恒修福志,志善夫云:时非天宝,地匪拾遗,殆无病而呻吟。云:至以林釴傅汝舟相伯仲,又云:釴与善夫颇为乡论所訾,过矣。闽人三百年来仅得一善夫诗,即瑕当为掩,善夫虽无奇节,不至作文人无行,殆非实录也。友人陈玉叔谓数语却中善夫之病,予谓以入诗品则为雅谈,入传记则伤厚道。玉叔大以为然,林公余早年知巳,独此一叚,不敢傅会,此非特为善夫,亦为七闽文人吐气也。”晚明时期闽人邵捷春也批驳说:“窃谓少陵在唐,值禄山不轨,伤时感事,到处皆忧。西瀼东屯,流离托迹良苦矣。先生当正徳初立朝,无几,时值阉瑾用事,屡疏乞归,筑少谷草堂于鳌峰。即予里也,颜曰迟清,将以俟天下之清矣。迨毅皇末年瑾诛而嬖人江彬又揺乱国是,莆曹郎黄巩軰以谏南廵受廷杖,先生上疏止辇且明巩无罪,杖亦濵死。故其诗一本忠孝之忱,非无病而呻吟也者。”(《郑少谷集》卷二十四附录中《郑少谷集序》)《四库全书总目》也说评价“其诗规模杜甫,多忧时感事之作。林贞恒《福州志》病其时非天宝,地远拾遗,为无病而呻吟。然武宗时奄竖内讧,盗贼外作,诗人蒿目,未可谓之无因。”

郑善夫的诗作成就较高,其文也有可观者。如《郑少谷集》卷十一中的《少谷子传》,以自嘲的口吻作自我描绘,却显示其超俗的心志:“少谷子南鄙野人。性极拙且懒。少居贫,不识荣利。以亲故窃食公家。持论迂阔,不切时务,不能更故态,不得于今之人。好古书,不能读,读亦不能析疑义。年及三十而一无所成,分必为弃物。近复得丘壑痼疾,药不能疗。行将解脱束缚,着道履短衣,登岱宗,望东海,历江淮,浮震泽,访石桥,穷会稽、雁宕诸山,而后归庐于武夷。与所谓少谷者闭关息焉,守其玄而葆其真云。”其文颇有陶渊明《五柳先生传》、韩愈《进学解》之风韵。

郑善夫与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边贡、朱应登、顾璘、陈沂、康海、王九思等号“十才子”《明史·文苑传》称:“闽中诗文,自林鸿、高棅后,阅百余年,郑善夫继之。迨万历中年,曹学佺、徐火勃等继起。”郑善夫在明代福建文坛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郑少谷集》的刊刻于郑善夫死后不久,由其友汪文盛等人料理丧事,葬之西郊梅亭山,并将其诗文编定刊印。郑善夫遗著凡九刻,现存较早的版本是清朝乾隆年间刻印的《郑少谷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