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福建词人的婉约风调

菊 潭

柳永《蝶恋花》诗意画

“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这话说的是家喻户晓的宋代著名词人柳永，代表着婉约词的空前繁荣。纵观宋代历史，福建词人创作了相当数量情调柔美，格高韵远的动人词篇，充满着典型的艺术魅力。

宋代最早的福建词人徐昌图，莆田人，太祖授为国子博士。《尊前集》选有他的《临江仙》《河传》，被誉为唐音。

《临江仙》一首写道：

饮散离亭西去，浮生长恨飘蓬。回头烟柳渐重重，淡云孤雁远，寒日暮天红。  今夜画船何去，潮平淮月朦胧。酒醒人静奈愁浓。残灯孤枕梦，轻浪五更风。

这里写江行夜泊的情景。离情别绪，在柔丽的意境中让人透见客中情味。此恨绵绵，回头望去，渐觉烟柳趋密。孤雁在淡云中高飞，夕照在寒光中摇弋。“今夜画船何处？”是词人的明知故问，却增强了飘浮无定之感。这首词的语言极其讲究，如“淡”、“孤”、“寒”、“暮”、“残”、“轻”等都修饰得恰到好处。

别开生面的北宋著名词家柳永，福建崇安（今武夷山）人，他在中国词史上的贡献，应是福建古代文化史值得骄傲的一个篇章。他是北宋首位专力创作慢词，自制新曲有着卓越成就的作者。尽管仕途失意，毕生坎坷，但旖旎谐婉的音律伴随着他见惯惨绿愁红，历经乱花狂絮，又穿越在晓风残月，草色烟光，萧疏晚景里。他创造独特的美感，连苏东坡也有“不减唐人高处”的赞美。

柳永出生于仕宦之家，长兄柳三复、次兄柳三接，皆有功名。柳永的浪漫性格和音乐天赋，与他的家庭生活环境，似乎有所隔膜。他一再失意的命运却逼出了“且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自在人。“白衣卿相”的才情虽然有人赏识，但在仁宗那里得不到好感和通融，于是自嘲：“奉旨填词柳三变”。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他有不少悲秋情绪和伤别苦楚的力作为人所称赏。《雨霖铃》就是一首兴象超远、情景融合的独具生命气息的回响之作。

因有“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俊句而传诵千古。千里烟波，诉不尽惜別之情，千种风情，又无人可以倾诉。浑厚与绵密兼而有之，余恨不绝，余味不尽的精粹是柳永笔下行云流水。

《蝶恋花》里有名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词人为自己的所爱，付出生命的追求，永远不会后悔。难怪王国维先生将它引为成就大事业大学问的第二种境界。“伊”，自然不限于意中人，它是词家心中追求的象征物，是排遣春愁的激情。

柳永还善于用假托歌妓的口吻，专为教坊歌女们填词，写出她们的烦恼、厌倦和悔恨，真切而深沉。如《定风波》“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这首俚词特色的名作，也广受读者的喜欢。柳永死后，歌女们为之营葬，还组有“歌柳会”。

常与苏东坡酬唱的章质夫，福建浦城人。《水龙吟》（杨花）受到苏东坡极力称赞，并次韵唱和。章的《杨花》一词，被尊为绝唱。

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柳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闲趁游丝，静临深院子，日长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绣床渐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呑池水。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

全词婉丽工巧，委婉地表达了对命运的感伤，引发了东坡先生“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的慨叹。

北宋末年，福建永福（今永泰）人张元幹，著有《芦川词》。他是一位志士，绍兴八年赋《贺新郎》赠李纲，得罪秦桧，而漫游江南，客死他乡。他是北宋与南宋交替时期的词坛承前启后的重要词人。词风多样，格调婉约，尽显明畅凄婉，有妩秀之致。

《踏莎行》：

芳草平沙，斜阳远树，无情桃叶江头渡。醉来扶上木兰舟，将愁不去将人去。  薄劣东风，夭斜飞絮。明朝重觅吹笙路。碧云香雨小楼空，春光已到销魂处。

江头送别，扶醉登舟，人去愁留，自当无奈。别后东风薄劣，飞絮飘零，人去楼空，往景缥缈，春光又将匆匆告別。作者落笔风神宛在。《浣溪沙》里“雾柳暗时云度月，露荷翻处水流莹＂，动静得宜，怡心悦目，也倍觉传神。

宋高宗绍兴八年，48岁的莆田词人黄公度，榜登进士第一。据传，原有倩倩、盼盼两位女侍，极为称意。晚年作《菩萨蛮》以怀念往事。词写得微妙精巧，情态如在目前。

眉端早识愁滋味，娇羞未解论心事。试问忆人不？无言但点头。  唤人归不早，故把金杯恼。醉看舞时腰，还如旧日娇。

古人评说这是清而不激，和而不流的天然妙笔。

严仁，字次山，号樵溪，原籍福建邵武，有《清江欸乃集》。他擅长描写闺情的词。

《玉楼春》：

春风只在园西畔，芥菜花繁蝴蝶乱。冰池晴绿照还空，香径落红吹已断。意长翻恨游丝短，尽日相思罗带缓。宝奁如月不欺人，明日归来君试看。

这首词的委婉深情让人百读不厌。上片写春光易逝前的纷纭繁杂，春光烂漫偏偏只在园西逗留，反衬了深闺的落寞。思妇的幽怨便生发在一泓碧水，满径落英之中。相思情意令人消瘦，要是你不信的话，待你归来照着梳妆匣里的圆镜瞧瞧吧！这婉转的词意给人饶有情味的暗示。“宝奁如月不欺人”，明镜照愁，意趣似痴古雅。

“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词意书画

莆田刘克庄，字潜夫，号后村。作为辛派的重要作家，雄力弥足，却不减隽美风流。

《清平乐》写舞姬绝妙的一首，为鉴赏家所称许。

宫腰束素，只怕能轻举。好筑避风台护取，莫遣惊鸿飞去。一团香玉温柔，笑颦俱有风流。贪与萧郎眉语，不知舞错伊州。

作者巧妙地用上汉成帝为赵飞燕筑七宝避风台，梁武帝萧衍为女子倾慕亲爱的萧郎，商调大曲伊州曲的典故贯串其间，活脱脱地把一个美人的体态风姿写了出来。

南宋理宗年间有一位闽侯籍词人叫潘牥，他为一位久别而不得重逢的歌妓填了一首委婉深切的《南乡子》。

生怕倚阑干，阁下溪声阁外山。惟有旧时山共水，依然，暮雨朝云去不还。   应是蹑飞鸾，月下时时整佩环。月又渐低霜又下，更阑，折得梅花独自看。

回到故地，人去楼空，最能勾起回忆，面对着溪山依旧，却难觅故人踪影，岂不郁结难平？在思念中有联想、想象乃至幻觉，空阁无眠，只好折得梅花独自看。

邵武词人黄公绍，字直翁。《青玉案》写游子思乡，孤身羁旅的凄惶极其委婉含蓄。

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  春衫著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立春后，社日来临，更搅起思念的万端愁绪。今日的忧伤落在乱山深处，这沉重和凄凉，属于自己也属于家人。“针线”一词的反复出现成了牵系情感的契机。于是，结尾处，三个“无人＂，凄楚不尽，万般无奈。倘有相似体验的读者，难免要潸然泪下。这种凄恻情怀的摹写，扣人心弦。

福建建安（今建瓯）女词家孙道绚，号冲虚居士。《南乡子》（春闺）是她的代表作。

晓日压重檐，斗帐春寒起来忺（xian，高兴，适意）。天气困人梳洗懒，眉尖，淡画春山不喜添。  闲把绣丝挦，认得金针又倒拈。陌上游人归也未？恹恹，满院杨花不卷帘。

闺中人伤春念远，绣丝倒拈金针的错乱，这细节把百无聊赖的情状，心思不定的苦闷表现得十分细腻。暮春杨花满院，心上人究竟何时归来？连卷帘再看的意愿和勇气也消失了。这一幕又是让人多么心碎。

宋代福建在科举事业中成就辉煌。福建词人在这优越的文化背景中将发自肺腑的真情、忧伤、欢愉、期盼，通过婉约的情采加以抒写，必然赢得广大受众的欣赏与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