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闽内的“大虫”俞月亭
房向东
俞月亭
认识俞月亭,那是年轻时的事。上世纪80年代,他是福建电视台的台长,办了一个节目“新闻半小时”。这个节目早于“焦点访谈”面世,大多是批评,很轰动。有一期批评了上游造船厂的厂长林长平。省船舶公司的领导对此很有意见,让《生活·创造》杂志出面交涉,杂志社要我拜访俞月亭,指出林长平是有毛病也是有作为的人。后来,我与电视台的记者林明华合作写了一篇赞美林长平的报告文学《顶风争上游的人》,算是为小风波画上了一个句号。
初次与俞月亭交往,显然是公事公办,他是电视台的头,我是一个小记者,只能就事论事。
我和老俞成为朋友,那是他离开电视台以后的事了。
俞月亭和尤廉是老朋友,我和尤廉也是老朋友。我们仨都是爱书之人,有好几回相约淘书,多在一家叫“归去来兮”的书店。记得有一次,俞月亭翻看《冰心全集》时,翻到里面的“吃酒”二字,排成了“吃洒”。他批评了我们出版界的粗疏。
福建六作家《门虫文丛》座谈会
与俞月亭关系热乎起来,是2000年我主持“门虫文丛”一事。当年,作家出版社的社长张胜友还在《光明日报》的时候,我为他写了一篇采访文章《胜友老兄》,请他支持我们六个福建作家做一套书,他欣然应允。这六个人是我选定的,这丛书名我用的是鲁迅的拆字法,比如《且介亭杂文》,是“租”字出一半,“界”字出一半,意谓在租界里写下的文字。我说,我们都是福建人,把“闽”字拆开,就是“门虫”,表明是福建的作者;另外,我们福建省内的爬爬虫,也想走出福建之门呀!“门虫文丛”被大家所接受。俞月亭加盟的是他的电影文学剧本《“七君子”案件》。
后来我才知道,俞月亭不是福建人,他不像我,是门内的爬爬虫。他是浙江人,误入空门,也成了门内之“虫”。不过呢,能当上电视台的台长,那一定不是爬爬虫了,是“大虫”。什么是“大虫”,想想武松打虎?或者百度一下吧。
俞月亭先是在福建日报工作,后来回到浙江某大学,创办新闻专业,成了教授。他还真是学者型的新闻人,出过好几本关于邹韬奋的专著。后来,一个老朋友,爱才心切,把他召唤回闽,成了电视台的台长。
当时,俞月亭决策拍《聊斋》,声音不小,反响更大,听说拍完《聊斋》,还要拍《三国》还是《水浒》。电视台,是强力部门,俞月亭又强力做事,我对他需要仰视才行。
俞月亭台长接受采访
“门虫文丛”出版以后,我们“六门虫”,不时一起聚聚。俞月亭是一个严肃的人,一般的瞎扯,他往往接不上话茬。但是,如果说话,一定是一个完整的话题。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学究。他的牢骚也具有周密的逻辑性。
一次,他谈到,他这个台长,真是当得苦不堪言。他桌面玻璃下面,是五套班子座次名录。谁前谁后,如果是一套班子,还相对简单,如果几套班子交叉,那学问可就大了。有一回,一个老同志手拿秒表找上门,气势汹汹,说他和某人一起参加革命,级别一样高,可是,他在电视上露脸的时间是22秒,我为什么才18秒?!俞月亭能说什么?他得说什么?他说出的话,是可叹孰不可叹!他苦着脸道:“每天每天,都要面对诸如此类的问题。”是啊,这确实是高难度动作。当我面对读者“鸭子下水要不要穿游泳衣”这样的问题时,我想到了俞月亭“18秒和22秒”的风波,我释然了。
《“七君子”案件》封面
在我任上,为俞月亭出过《龙江英雄谱》主旋律一类的作品。俞月亭写这样的作品,也可见他是正统的唯物主义者,他的立场是人民的立场、平民的立场。如果在旧社会,他就是对阿Q、祥林嫂怀有恻隐之心和悲悯之心的人。
同在一个城市,我们并不常见面。三四年前吧,我和宋志坚一起去看过他。这竟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可见我的不重情谊了,惭愧!
他家没有电梯,他已经不能下楼。他的家是上世纪80年代的老房子,大约是预制板的。他是我见到的住房没有装修的第二个人,交房时的门还是那个门,客厅的地板是水泥上了咖啡色的漆,房间是十多厘米长的那种拼木铺的。他的穿着也是80年代的,还披着军大衣。这年头,再难找到他这样的“黑白照片”了。
我一直觉得,俞月亭重回福建是误入空门。福建的“虫”往外爬,想成龙;他浙江的“大虫”却爬进福建门内。虽是调侃,我坚信,他如果留在浙江、留在高校,一定会有更大的成就,也会活得更愉快,至少不要为18秒与22秒而劳心费神。
出版的最高奖是韬奋奖。俞月亭写过《韬奋论》《韬奋论编辑工作》《韬奋写作技巧研究》等,他是邹韬奋研究的专家。这些书他都送我,说实话,我都没看。现在老俞走了,“门虫”中的小弟我也退休了,有了读书的时间。读老俞的书,无疑是最好的怀念。
《龙江英雄谱》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