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15 11:25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

从“逸楼”走出“红色才女”

——《延安颂》歌词作者莫耶的故事


莫耶故居“逸楼”

莫耶故居

五月,走在溪榜村的山坡上,我看见午后微斜的阳光,从溪边的藤蔓和纤细的草茎上,水一般的漶漫过来。

一瞬间,满垄遍野,那一团团、一簇簇有名或无名的小花,在阳光里妩媚并微醺着,洇开的色彩,似云蒸霞蔚,令人目不暇接。

“逸楼!”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的目光,顿时投向前方一幢二层西式建筑。楼前一方水塘,明亮雅致,倒映着白色的楼影。塘边紧贴地面的几丛粗短根茎,缀着菱形的叶片,一颗颗外呈心形、鲜美红嫩的草莓果,似颤动的音符,散布在眼前,飘逸出阵阵浓郁的芳香。

这就是著名革命女作家莫耶的故居“逸楼”。今年2月,是莫耶诞辰 100 周年;安溪县在她故乡金谷镇,举办了题为“永远的莫耶,永远的《延安颂》”纪念和釆风活动。

“逸楼”往事与上海经历

来到楼前,听人介绍,“逸楼”两字,是由晚清进士曾振仲题写的,又称“晚香别墅”,始建于1907年。由于年代久远,遭受风化的墙体有些斑驳,但仍不失恢宏。推开朱红色大门,走上楼梯,映入眼帘便是二楼的展室。这里的橱窗里陈列着莫耶(1918年出生,原名陈淑媛,笔名白冰、椰子、沙岛)的手稿及遗物,墙上挂着贯穿莫耶一生的图片与事迹介绍。二楼左侧房间,就是莫耶儿时的闺房,年代己久的床帐、桌椅仍陈放如初。原来,莫耶生自书香人家,自幼聪颖好学。十岁那年,她就敢与大哥陈文章赛诗。那天他们在野外踏青,大哥先吟了一首即兴古诗,不料莫耶听了,随之即景吟出:“春日景色新,行到山中亭,亭中真清朗,风吹野花馨。”诗虽稚嫩,却清新可爱。从此,莫耶被乡人誉为小才女。

莫耶的父亲陈铮是个缅甸归侨,曾任闽海军陆战队团长、少将。少女时期的莫耶,是个青春追梦者,与父亲虽然信仰不同,但父女爱国情感却一致。令她一直铭记的是,抗日战争时,父亲陈铮率官兵誓死守卫厦门,身先士卒,英勇杀敌,直至身负重伤而昏死过去。为此,她曾秉笔直书,写过情真意切的悼亡诗以作纪念。

不过在当时,莫耶受两个人的影响最深。一个就是大哥陈文章,曾与她一道联络进步青年组织“抗战青年团”,秘密活动宣传抗战思想。另一个是莫耶在厦门就读慈勤女中时接触的语文老师,名叫陈海天,中共地下党员。正是在陈海天的激励帮助下,莫耶走上革命道路。

那是1931年,莫耶随父居厦门鼓浪屿,就读于慈勤女中。在校时,其习作散文《我的故乡》,曾被国文老师陈海天推荐到《厦门日报》发表。由此引发她的写作热情,开始向上海《女子月刊》投稿,作品多被采用。之后,她看到当时社会上种种不公正现象,心中气愤,又写下《无声的期望》一诗,预示着“灰色的宇宙”,“将要经过一番洗礼,一番整顿”。陈海天老师肯定了她的写作才华和激进思想,便于“闽变”发生后,组织莫耶和几个同学创办《火星》旬刊,创刊号上发表了莫耶的小说《黄包车夫》。刊物偷印出来后,有一部分藏在莫耶家里,不料有一天被父亲陈铮看到,一气之下,与莫耶发生了冲突,从此关系紧张。1934年年初,厦门国民党特务大肆抓人,公开没收并烧毁《火星》杂志。父亲陈铮怕招来杀身之祸,把莫耶锁在家中严加监视。幸好几天后,祖母趁陈铮外出之机,把莫耶悄悄放了出来,并将她藏在亲友家里。

莫耶觉得在亲友家也不是办法,于是向曾投稿过的上海《女子月刊》求援,同时写信向在家乡安溪县的母亲告急。母亲闻讯急忙赶赴厦门,拿出18块银元交给莫耶作路费。就这样,莫耶联络了老师陈海天,由他夜间护送去外地乘船往上海避难。

到达上海后,莫耶在当地组织的帮助下,几经周转,终于到《女子月刊》社当上校对、编辑,后来曾一度任主编。一年过去,上海女子书店的《女子文库》,出版莫耶的第一部著作《晚饭之前》(独幕剧集),署名陈白冰。《女子月刊》还以莫耶的照片为封面,称她为“善写诗歌、剧本的女作家”。上海期间,莫耶常与左翼作家蔡楚生等人接触,并深入工厂了解女工生活,写出一批宣传妇女解放的诗歌、小说、剧本,在《女子月刊》上发表。1936年11月,她回乡探亲,在安溪县组织了妇女识字班,并动员其大嫂、二嫂出来教课,宣传妇女解放,男女平等,反对封建习俗。

抗日战争爆发后,莫耶在中共上海地下党领导的“救亡演剧第五队”任编辑,投入抗日宣传和救济难民工作。这期间,她写了抗日救亡剧作《学者》在《西京日报》上发表。同年十月,随抗战队伍到达延安。从此更名莫耶,表明自己要像一把利剑刺向敌人。

年轻时代的莫耶

《延安颂》诞生前后

1938年春,莫耶进入鲁迅艺术院第一期戏剧系学习,与郑律成是同学。一天黄昏,她和郑律成散步到一个山坡上,看着夕阳西下的宝塔山、延河水,心中充满了激情。郑律成激动地对莫耶说:“莫耶,你来写个歌词吧。”一句话,燃起莫耶孕育已久的创作热情。回去后,她立即伏案挥笔,写出了歌词《歌颂延安》:“夕阳辉耀着山头的塔影,月色映照着河边的流萤。春风吹遍了坦平的原野,群山结成了坚固的围屏。哦,延安!……”次日,郑律成看到十分高兴,一边念,一边记下音符,很快将曲子谱好。几天后,在延安的一场晚会上,第一个节目就是男女声二重唱《歌颂延安》,后改为《延安颂》。歌曲一唱完,参加晚会的毛泽东主席和其他中央领导就站起带头鼓掌。于是这首歌很快就流传开来了。之后,伴随着《延安颂》,大批红色青年高歌奔向延安,投入抗日救亡的行列。这首赋予时代内涵和历史感召力的歌曲,从此永远留在全国人民心中。

1937年冬,莫耶加入鲁艺组织的实习队,和作家沙汀、何其芳等,跟随八路军一二○师师长贺龙,奔赴华北抗日前线。莫耶被分配到政治部战斗剧社任编剧教员,之后任剧社创作组组长。她不仅搞创作,还参与编印前线刊物《战斗文艺》,并代表部队文艺工作者加入晋绥边区文联,被推选为常务理事。在文联成立大会上,贺龙高兴地说:“莫耶是我们一二○师出色的女作家。”

人民军队的培养是莫耶思想进步的根基。她始终把自己当成普通战士中的一员,从中汲取创作的源泉。战争环境里,她口袋里总是装着笔记本,随时随地采访、记录、写日记。从1937年冬到1939年夏,莫耶除了和张可、刘肖芜合作创作大型话剧《丰收》外,还独自创作大型话剧《讨还血债》、《齐会之战》、《水灾》、《百团大战》;独幕话剧《叛变之前》、《到八路军里去》;歌剧《荒村之夜》等和一批歌词、舞蹈。剧社演出的服装,多数都由莫耶剪裁缝制,有时还亲身登台演出。和许多人一样,莫耶常常是一茶缸开水,一把炒豆充饥。有时她根据集体讨论,连夜就写出一个小戏,第二天排练演出。1938年,她除了写剧本外,还经常写小说和战斗故事等,在《西北文艺》、《抗战日报》、《解放日报》等报刊发表。同年冬,莫耶随八路军一二○师奔赴华北抗日前线,任师政治部宣传干事,创作了大量文艺作品。

1941年,莫耶从生活经历中选取典型素材,创作小说《丽萍的烦恼》,抨击当时干部队伍中的不正之风,发表于《西北文艺》上,一下引起争议。不久,莫耶所在部队召开座谈会批判《丽萍的烦恼》的创作倾向,她被附会为“反党”。整风审干中,由于莫耶的家庭出身和那篇小说的原因,又受到审查批判。但当时的莫耶,却无思想准备,甚至在开批判会前还对人轻松自如地笑着。这段心情和经历,在莫耶后来的回忆录中有过详尽的描述:

“……我笑得那么开朗,像是去开空前热闹的盛会,周围的人一定会奇怪地想:这是要斗争她的会呵!为什么她那样不在乎?在我自己默默地走着时,我也会想到,我是开这会的中心目标呢!人们会用各种眼光来看我的,这的确是难堪的,这是一种耻辱。不!我不应该这样想,这是我个人锻炼过程的一个关键,是我与自己旧意识斗争的重要的一次,我要勇敢地迎接它。我一生是倔强惯的,我从出娘胎到长大,便闯过了重重难关,我走到了自己想走的路,我不怕,对任何困难我要大胆地跨过它。想到这里,我笑了,是的,我应该显示出我愉快乐观的性格,于是我大声地说话,大声地笑。”

批判过后,莫耶还经常深入前线部队,写了大量的战地通讯和战斗故事。她住的土窑洞,经常是灯光彻夜不熄,而白天照常工作或劳动。之后,在整党整军的“三查”运动中,莫耶再次遭受到批判斗争,还被禁闭审查了几十天。所有这些,都未影响她的革命意志。

1944年春,在贺龙等领导的关怀和保护下,莫耶调到晋绥军区政治部《战斗报》当编辑、记者,1948年秋随《战斗报》调回延安,不久随第一野战军进军大西北。

不平静的岁月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莫耶任西北军区《人民军队报》主编、总编辑,195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莫耶与《人民军队报》社长方唯若结婚。不料次年,一个记者在莫耶办公室不慎手枪走火,刚好击中莫耶腹部,导致胎儿死亡。当她被抢救过来时,上级征求她对那位记者的处理意见。她说:那同志是入伍不久的新干部,缺乏训练造成事故,能以此为戒就可以了,还是让他监外工作吧。

作为一个报纸领导人的莫耶,差点为记者的闪失付出生命,并因之痛失胎儿,但她却难以置信地为当事者着想,如此寬怀大量,在当地一时传为佳话,并教人钦佩再三。

1955年,莫耶转业到《甘肃日报》社任副总编辑。1962年,莫耶临时主持《甘肃日报》社工作。1966年“文革”开始,她被被关进“牛棚”,下放农场劳动改造。直至1970年才被暂时分配工作。

1979年,莫耶的冤案得到彻底平反。年过花甲的她出任甘肃省文联副主席,重新拿起搁置多年的笔,一心倾注在文学创作上,相继创作出电影剧本《战地火花》,中篇小说《春归》和《青山夕照明》,并编辑出版了自选集《生活的波澜》和回忆老一辈革命家的文章。

1980年5月7日,莫耶在兰州解放军医院病逝。

著名作家杜鹏程说:“莫耶的一生,就是一部小说。”

莫耶虽一生坎坷,但那不屈不挠的顽强作风和创作实践,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为真理而斗争的坚定信念,在人们心中留下一座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