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28 15:31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郭永仙



怀

 

郭永仙


 

福建有众多名山,青芝山应该算是袖珍的,山不高,也不见有宏伟壮观的瀑布,只有涧流在交错的洞穴山涧里吟唱。

时隔32年之后,我又登上青芝山。我不知那些榕树、相思树还记得我吗?山还是从前那样没老。此时站在夕阳中,看闽江波光闪闪,山下整齐的田畴与密集的楼房,编织成一幅美好的滨江夕照图。连江著名侨乡琯头的变化,无疑是巨大的,青芝山可以作证。

青芝山位于连江县琯头镇,耸立于闽江近海处的北岸,与琅岐岛隔江相望,最高峰“莲花峰”海拔150米,形似莲花初放。相传古时以多产青色灵芝瑞草而得名,又因重峦叠嶂之间天然岩洞环套节连,奇石怪岩千姿百态,有“山一而洞百”之说,故又名“百洞山”。青芝山经历代修建,现已成为福建省著名的游览胜地之一,山中的松、榕、岩、峰、峦、泉、洞,天然成趣。有“一百零八景”之称,其中最著名的有五峰、十洞、十六岩、三十五石和一湖、四泉、三台、二室,鬼斧神工,浑然天成。山上还有多处篆、隶、楷、行、草等字体的摩崖题刻,较著名的有明宰相叶向高的草书、清内阁学士陈宝琛的行书和福建船政创始人左宗棠的楷书。现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第一次听说连江名胜青芝山,是32年前。我所在的部队从闽东来到亭江,执行军事施工任务。不上工的时候,与亭江居民闲聊时听说距驻地不远的琯头,有个风景区叫青芝山。1981年夏天的一个休息日,我便从亭江徒步大约一小时左右,登上青芝山。当时只是蜻蜓点水般在山上转了一下,钻了几个石洞,印象最深的是“蝙蝠洞”,进去走了一小段便返回。当时青芝山之行,前后不到一小时。

这次连江采风,我选择青芝山,也是想圆重游青芝山的愿望,再好好品味。但还是由于时间匆促,只着重看了几个点。

车是直接开到山上,停在董公祠前。记得32年前,青芝山并无此建筑。不知董公祠是纪念何人。听陪同的人说,这是纪念琯头名宦董应举的。听到董应举三字,我觉得这名字很熟,搜肠刮肚了一番,猛然记起,在《永泰县志》有关姬岩章节里,录有董应举的两首诗。其一是写一片瓦的,诗云:“山高月色寒,仄影人岩腹。照见古佛心,清光移枯木。群山委白云,宿鸟起深谷。徙倚对军持,晨曦何太速。”(《片瓦对月》)。

走进董公祠,仔细观看董应举生平资料。董应举(1557—1639年),字见龙,号崇相,连江塘头人(今琯头镇)。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进士,曾任吏部主事、文选主事、大理寺丞等。天启元年(1621年)官太常,陈急务数事,擢太仆卿兼河南道御史,经理天津至山海屯务,政绩显著,又迁工部侍郎兼理盐政,巡盐御史恶其侵官,被劾罢职,崇祯初复官。董应举居官慷慨任事,在家兴利抗患,修学校,置北仓。他酷爱山水名胜,落职返乡后,踏遍青芝山,与儿子鸣伟一道,披荆斩棘,开拓景观,使青芝山“众奇始出”,渐成一方名胜。今青芝寺大士殿有一副对联:“紫竹白衣丈室皈衣观自在;千岩万壑名山开辟董尚书”,便是赞其开发百洞山功绩的。

每一座名山,都少不了一些有趣的传说。青芝山亦然。有一则传说颇有意思。说是当年叶向高、董应举、李廷机三人,在青芝山结伴苦读诗书,遂成好友。山上“三友岩”便是他们时常读书的地方。有一日,他们遍游百洞岩各处胜迹,路过观仙洞时,山岭上刮来一阵清风,林涛声中,似乎有人言语。三人不禁驻足观望,并未见有他人,便继续赶路。行数步,走在后面的董应举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女子的逗笑声并说道:“三人同行两宰相。”他回首张望,茫然间又听到那女子的声音:“回头看我是侍郎。”他感到惊奇,仔细辨听,却再也听不到别的了。回到住处,董应举向叶、李二人说了刚才的奇遇,三人都觉奇异。后来,叶向高、李廷机同朝为相,董应举官居工部侍郎。

古代文人墨客,都喜山水。在山水间获得心性宁静。特别是不少不得志的官员,山水成抚慰心灵的良药。无独有偶,开发青芝山除了董应举,更有后来者林森与林焕章。正是名山有幸。

名山藏古寺,青芝山也不例外。青芝寺为青芝山重要景观之一。据有关史料记载,青芝寺原建在八仙岩北,始建于唐。明万历年间,工部侍郎董应举退归隐,开拓青芝名胜,移寺于现址。清光绪十三年(1887年),重修大士殿。1926年,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隐居青芝,与住持觉非(台湾人)交往甚密。1931年,青芝寺大雄宝殿毁于火,1934年林森主持重建大雄宝殿,并委琯头绅士林焕章为监工。新建的青芝寺外观西式楼房,内部则是中国传统建筑的殿宇。中西合璧,国内独一无二,堪称中国寺庙建筑一绝。寺内正殿释迦牟尼像系整根楠木精雕而成,极其珍贵。还有九世班禅送给林森先生供奉的白玉佛,均被寺僧视为镇山之宝。

寺左有梅花楼,原建于明天启年间(1621—1627年),在山下梅屿村。当年董应举不阿附魏忠贤,被弹劾落职,回乡修此读书处,以寒梅傲雪明志。乡人重修青芝风景,移董家旧楼于寺左,二层全木结构,雕刻精细,古色古香,内祀董公塑像。并环植梅树于楼外。寺旁还有狮子岩、三鱼石、五曲洞、蝙蝠洞、猿公岩“石鲸”“仙桃”“仙掌”“日轮”“石鼎”、一线天、阆风台等景致。

站在青芝寺前的广场上,闽江与长门炮台尽展眼前,炮台前方江面上的双龟石也隐隐可见。回头再看青芝寺,西式的外观在夕阳下,闪射着温柔而安静的光。

我们沿着小道返回。路过一座青石建造的坟墓,连江旅游局陪同人员告诉我们,这是林焕章的墓。林焕章开发青芝山的功绩,令人肃然起敬。一个热爱青芝山的人,最终也把自己留在了此山中,这是智者的选择。林焕章为琯头镇人,生于1883年,殁于1942年。清贡生,福建省高等警官学校毕业。早年参加同盟会,辛亥革命后历任宁化、归化、德化、罗源、福清等县县长及厦门市公安局长、福建省银行监理等职。性好山水。致力于青芝山开发,使青芝山各景点更臻完善,而扬名于世。

林焕章是继董应举之后,又一位开发青芝山的功臣。青芝山自明董应举开发之后,历200多年沧桑,到民国初年,山景几近荒芜。林焕章从小生长在青芝山脚下,目睹此景,有所触动。他和友人一道继承前贤破荒拓胜之志,芟除荒草,拓展山景。修路建亭,植树种花。新辟栩园、蘧然台,编撰《百洞山志》。历十余年,洞府奇石毕露,奇景重现,重现青芝山魅力。

林焕章在青芝山辟建栩园,凭借山势、山岩,辟新景、铺石径。门庭简朴,门口自题“栩园”,后面题“幽显一致”。步入栩园,似置身于山中园林。曲径通幽,林木茂盛。一块天然石岩浑圆如鼓,上刻“石鼓”二字。石鼓旁另有一石,更为奇妙,形似酒仙,满面通红,烂醉如泥,大家都称之为“太白醉酒”。同乐亭旁,大石岩上刻“太虚洞”。岩下荆棘丛生,却找不到洞口。相传,董应举破荒拓胜之时,探知岩下有洞,有意让后人开拓。所以,只刻了洞名,留下玄机。

1942年11月林焕章病逝。家人遵照其嘱,在栩园右侧择地安葬。墓呈凤字形,为清代坟墓风格。著名学者陈衍亲笔书墓碑:“琯江林右箴先生寿域”。两旁镌刻墓联,“满山松叶仙何许,几树梅花我不孤”。据说此联为林焕章生前拟定,从中也看出林焕章的不俗情怀。同行的施晓宇先生直称此联甚好。是啊,有几树梅花相伴,还会孤独吗?

林森是另一位有缘于青芝山的人。林森(1868—1943年),曾任国民政府主席,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代理主席,国民政府临时参议院院长,南京临时政府参议院议长。他自号青芝老人,别署白洞山人、虎洞老樵、啸余庐主人。从这些名号中,不难看出他对青芝山爱之深。

到青芝山,啸余庐(即林森公馆)与林森藏骨塔是必看的。

明朝宰相叶向高在青芝山观仙洞有诗曰“山馆夜深闻虎啸”,清朝左宗棠在万松岭题词“半岭山风有啸声”。林森引其意,将他的青芝别墅取名“啸余庐”。

“啸余庐”坐落在青芝百洞山莲花峰下虎洞岩中,面南而立,俯瞰闽江,气势非凡。去啸余庐,要穿行一段树林葳蕤的山石小道,行不远,有巨石挡道,石下有一洞,人人都须弯腰而过。抬头看,上镌林森题写“不为米折腰”,因之称“折腰石”。过得石洞,再登数十级石阶,便来到“啸余庐”院门,门楣正中有林森亲笔楷书“常关”二字,大概取意于陶渊明“园日涉而成趣,门虽设而常关”之句。

穿过“常关”之门,门庭巨石上有近代著名书画家黄宾虹题古篆“啸余庐”三字,“啸”字左右错位,“庐”字上下倒置,内中深藏玄机,让人悬念无尽。这是一座小巧玲珑、风格独特的别墅。这是林森二上青芝山时,将虎洞原有的梅花别墅改建而成的。啸余庐建在岩窝之中,分上下两层,并利用庐后天然岩洞作厨房。庐内挂有孙中山和林森像,卧室门两旁,分别挂有铁犁头和水牛角,不忘乡土之情。卧室里陈列着林森当年使用过的铁床、书橱、木柜和长椅,在卧室摆放的墨炉上,刻着林森的座右铭:“常乐我净”。楼下正厅有林森竹刻楹联:“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林森生前便有归宿青芝山的愿望。1926年4月初,在南京筹建中山陵的林森果断割袍退出西山会议派,回到青芝山闭门自省。这一次,住了将近一年。隐居期间,林森经常研究佛经,跟觉非禅师切磋佛家经典,悟透人生真谛。此间,他亲自督造生冢,定名为“参议院议长林森藏骨塔”,由辛亥革命元老、好友胡汉民题写“参议院议长林森藏骨塔建于闽侯百洞山之阳”刻石,并嘱觉非禅师在他身后将塔北第三层阶石拆开放入骨殖。“藏骨塔”用青石雕砌,由塔座、塔身、塔顶三部分组成,全高7.4米,座宽5.7米,塔基34.8平方米。有四层踏步至台座,塔身四角,雕有豹头座脚,并有四尊合掌僧人拱护。塔顶三层,结顶有金童托火炬塔刹,雕刻精致,在面朝闽江一面的石碑上,无字,令人深思。1943年8月1日林森遇车祸逝世,葬在重庆‘林园’,没能按他生前的愿望落叶归根,葬于青芝山藏骨塔。这里只成了他的衣冠冢。由于林森一贯主张抗日,他去世时,得到了共产党人的尊敬。中共中央致唁电说:“林公领导抗战,功在国家”。周恩来主管的《新华日报》发表《为元首逝世致哀》的社论,高度评价“林主席承继国父的遗志,毕生尽瘁于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20年来,更亲自领导了抗战建国伟大而艰苦的事业。”并指出“林主席的逝世是抗战中全国人民最哀痛的事情,是国父逝世后我国最大的损失”。

我们站在鳌湖畔的树阴下,透过香樟与榕树交错的枝丫,夕阳已完全没入山中,刚才还笼罩在金黄色阳光中的藏骨塔,此刻也暗了下来,山上已没有游客了,有几只松鼠在塔基边蹿来蹿去。抬头再看一眼董公祠,祠的正后山,正是莲花峰,我想有机会登上莲花峰极目闽江,会有另一种感慨……

本文原载于《走进连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