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垅上吃茶

韦希成

甲辰龙年伊始，春来和煦，山里明前茶陆陆续续开采了。到闽东茶乡寿宁竹管垅万亩茶山远足, 同往的老友游览挥汗之余，自然而然会想到去垅上喝高山茶，既解渴，又舒适怡情。

何谓垅上？便是这里山峦高，湾垅多，当地人习惯称竹管垅为垅上。每当有客人到此游览、会亲、做客，好客的垅上人便会热情地招呼一声:“走, 到我家里吃茶，我家有好茶！”

“吃”是寿宁的方言,“吃茶”是寿宁人的生活常态。有朋自远方来, 不亦乐乎。饭后茶余, 与客人推心置腹、畅聊至深夜亦是常事。生意场上, 餐桌中推杯换盏之后，一席茶饮既可消脂清肠，又可引话入题，磋商良久。

“宁可三天无肉，不可一日无茶”。若凡不饮茶，似乎感觉浑身不自在。

记得50多年前, 喝茶对寿宁人来说还是一件奢侈之事。有一回，20来岁的我跟随母亲到梧岗亭（即竹管垅主村旧名）看望舅公舅婆，头件事就是到他家吃茶，那回也是我第一次体验在垅上喝茶。

那时候，普通人家喝上一泡好茶相当不容易，喝黄片(旧时称“茶朴”)，几成当地习俗。无论去做工，还是干农活，便用茶朴泡茶，一泡一大缸, 能喝上一整天。

啥叫“茶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物资匮乏，农家收入都不多，挑拣茶梗黄片在当年垅上人看来是件大事。凡是加工初制的毛坯茶，要想提高价格和卖相，就要把茶梗黄片挑拣出来，统称为茶朴，由厂家论重量付给工钱，即可廉价出售给喝茶人。村里村外的三公六婆到茶厂拣茶朴，成了贴补家用的抢手活计。每逢假期, 垅上的茶厂里就坐满了老人、妇女、儿童, 各人摆起摊位，自带竹椅板凳，铺开竹箕或备好塑料薄膜挑茶。这是一个漫长的精细手头活，除了中午吃饭，一挑就是一整天，累得腰酸背痛，自不堪言。每个茶厂的挑茶标准不尽相同，有的要挑全开片，有的挑半开片，有些半黄半黑的要掐去一半才能通过验收。听舅公说，挑黄片不易，但表弟挑出的茶叶每次虽然数量上比别人少些，都能顺利通过验收。

就这样，表弟从7岁开始到18岁高中毕业，每年夏天都会坐在氤氲茶香中，一点一点地仔细挑选茶叶。我想，他收获的不单单是补贴家用的钱财，更是对性格的磨砺。

那时候，舅公家大厅的房桌上摆着一个印花的搪罐茶壶。每次泡茶时，舅公就会从桌子下方拿出一个黑底印红牡丹的铁罐子, 黄片就装在里面，用一层小薄膜隔着。舅婆抓出一大把黄片，往茶壶里一放，简单洗茶后注入烧开的沸水，等到黄中带黑的茶叶在白色的壶里翻滚、浮沉，这一壶香气袅袅的茶汤就算泡好了。

如今，垅上几户人家合伙办起初制厂，加工高山茶。近年来，寿宁高山茶声名鹊起，垅上人大规模挑茶的盛况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机器在断断续续轰鸣作响，已经改用机械化制茶了。从此以后，垅上山里山外、天南海北来到村里买茶的客商日见增多了。

然而，挑拣茶朴却成为垅上人提升生活情趣的纽带，从未消失。和表弟微信聊天时，他常说，每次寒暑期回家，看到奶奶在挑拣茶朴，总会不自觉地搬来一把竹椅坐，一边帮忙挑拣，一边和奶奶磕家常。他告诉我，现时吃茶方式变了, 不再用茶朴泡茶，而是把要泡茶吃的茶叶中的茶朴挑拣干净，扔到垃圾箱里去，但围桌而坐喝茶的家庭温馨依旧不变。

如若还有机会来寿宁游屐, 一定要再去垅上吃高山茶，感受垅上人乐对人生的精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