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 合 花 开
张 茜
一
“在月光下,我看见她眼里晶莹发亮,我也看见那条枣红底色上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花......”
这是著名女作家茹志鹃在成名作《百合花》里的一段文字。当年,读完这篇短篇小说,我流泪了。许多年后的一天,好友送我一本她的散文集,书名叫《山百合》。好友告诉我,在她家乡的山坡上,每年一到六月间,漫山遍野都是丛丛簇簇的野百合花,没有香味儿,就是铺天盖地的洁白。
我在黄土高原长大,那里没有百合花,秋风里微微摇曳的都是苦香香的野菊花,白色的、浅黄色的、紫蓝色的,花朵儿小巧,精神十足。我那时少年老成,静默少言,多数是用眼睛说话,除了给围着我的同学讲书里的故事。秋天里,我总是一个人,走向离家几里远的后山坡,去看野菊花。一边走一边看,有时弯腰采上一两枝,回家清水养了,再送给我的小脚奶奶。奶奶浑浊的眼睛见花会亮起来,笑着说:好看,好看。
第一次看到百合花,是我参加工作后,在单位做艺术插花工作时。有白色和粉红两种,白色是国产品种,枝干修长,叶片紧致细瘦,花朵垂首含蓄,作为线条使用。粉色叶片肥硕,枝干粗壮,花朵肆意盛开,香气浓烈袭人,叫做荷兰香水百合,作为主花使用。1999年,我和同事去昆明参加世界园艺博览会,慕名去逛切花批发市场,真可谓大开眼界。叫花市小气了一点,那里的花多得就像菜市场,这头望不到那头,成捆成捆的香水百合,堆成一座座小山,绵延几百米,香气缭绕,价格也便宜得惊人。我们兴冲冲地买了一大箱,空运回福州,分赠同事和朋友。大家脸上绽开的喜悦和幸福,至今回忆起来,依然清晰如初。
2016年5月20日,我知道了有个节日叫“我爱你”。那天,我因为采访延平的高山百合花种植基地,意外获赠一大捧几十朵的香水百合。百合花除了野生,人工种植的基本都做切花使用,近些年也有少量做为“花海”观赏。我捧着的百合,都是花骨朵,青绿中透着隐隐的粉色,它们两天后便会在花瓶里绽放,花期大约一周,冬天还会更长些。我捧着花回到下榻的酒店大厅,遇到坐在轮椅上的章武老师和夫人汪兰大姐,便欣然抽出两枝十只花朵送上:今天“5.20”,祝两位老师天天开心,百年好合。汪大姐接过花,咪咪地笑着说太漂亮了!章武老师声音洪亮如钟:对对对,百年好合。百合花因为名字吉祥,带给人们美好的感觉和向往。这世上,任何一种东西或事物,只要赋予和寄托某种向上和积极的意义,它就有了灵性和魂魄。
“5.20”,我抱着庞大的百合花束,拖着行李箱,出酒店,乘车到南平高铁站,再乘高铁回福州,一路上引来无数侧目和欣赏。我心里有一点欢喜,但更多的感觉是怀抱一束长势兴旺的植物,她是大自然的信使,带给我高山和森林的清新气息。
台湾作家林清玄曾写到:在一个偏僻遥远的山谷里,有一个高达数千尺的断崖。不知道什么时候,断崖边上长出了一株小小的百合。
二
百合花是南平的市花,《人民日报》曾经赫然出现过这样的字眼:“看牡丹去洛阳,看百合去南平!”
南平的百合花主产区在延平,延平的百合花原生地在高山的悬崖峭壁上。初夏里的一个下午,我在延平区花卉产业领导小组办公室陈文靖主任的陪同下,从延平市区出发,去海拔八百多米高的虎山看野百合。车子在一条山谷里蜿蜒盘旋,渐渐向上,在转过一个山头时,坠入了黑夜,厚重的烟黑色浓雾闷压得人喘不过起来。车灯使劲地拨开雾色,摸索着前行。挨近一条小峡谷时,天又亮堂了起来。海拔八百米被称为高山,我从黄土高原走来,自然不以为然。晕头转向两个多小时的紧凑盘旋,终于抵达虎山颈部。迎面一座小庙悬挂在崖壁上,一扇筋骨裸露的木门无声打开,走出一位老者,漠然地问我们来干什么?我说来看百合花。他问:“看了做什么?”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因为我觉得对于一个坚守在这陡峭崖壁上侍奉神明的老人,说什么也显得苍白和钝拙。
我前走几步,伸长脖子向下望去,万丈深渊不见底部。对面也是绵延群山爬卧,峡谷里白雾如千军万马,突突飞奔,转瞬就烟消云散。寒风夹着雨丝硬生生地吹打过来,全身又湿又冷。我睁大双眼,梭巡着天神砍过般的崖壁,偶然一回头,却在离我几米远的斜坡上,有一株百合静静地立于野草丛生的森林之下,三根枝条,三朵花蕾,悄然挺拔。我会心一笑,默默地凝视着她,仿佛听见她对我说,“我是一株百合,不是一株野草。惟一能证明我是百合的方法,就是开出美丽的花朵儿。”是的,你是一株百合,是一株洁白无瑕的百合,我来了,是专程来看你的。
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位少年的身影,他背着柴篓,脚步轻快地行走在窄窄的山道上,篓子里插着一束百合花,一荡一荡地欢跳着。我问陈主任,长大后向女友求爱时,送过百合花吗?他笑着回答说没有。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他从福建农业大学园艺系毕业,又回到家乡塔前镇政府工作,累了,就跑到不远的虎山去看百合花。他告诉我,崖壁上但凡积了点儿土的地方,都会长出百合花。九十年代初期,延平区政府带领农民发家致富,种植香水百合。组织上分配给他两个大棚百合花的示范养护任务,他踌躇满志,用学来的专业知识,精心侍弄。十二月里,一场罕见的霜冻却与他交手,他连忙在棚子里生起火炉,守到半夜十二点,眼见着温度还是直线下降。他心急如焚,飞快地抱来一捆一捆的稻草,散布在棚子的四周围,再点起篝火,烧了一整夜。天亮了,他心爱的百合花冻成了一个个硬邦邦的蜡烛棒。他满身烟灰、双眼血红,走进领导办公室,疲惫至极地把冰花往桌子上一放,说了一句:全民皆兵,个个都是红缨枪。他的自嘲和无奈,让我看见了一颗宽广而坚韧的心。
第二年冬天,他肩扛一捆长势喜人的百合花,手拿飘着油墨香的《延平百合花宣传手册》来到厦门,走进一家一家的花店,询问价格,宣传延平百合花,走到最后一家,才恋恋不舍地卖出了肩上的百合花。从此,延平的百合花有了双脚。从远古的悬崖峭壁、深山老林,走进人们守护的大棚。再从大棚走向广州、上海、北京等国内大城市,如今她已经迈出国门,走到了新加坡。
2013年,中央电视台七套播出的《会走路的百合花》,吸引了这个世界多少人的眼球啊!
延平地处中亚热带,气候适宜,雨量充沛,日照充足,土地肥沃,土质富含各种花卉生长所需的多种养分,特别适合百合花的生长和栽培。我国有原产百合46种、18个变种,占世界百合总数一半以上,延平就坐拥其中16种。现在人工种植百合花达4000亩,年产鲜切花3000万枝,产值2亿多元,是全国百合鲜切花第三大主产区之一。
百合花又叫夜合花,它生长在地下的球形根茎由数百片雪白的鳞茎层层环抱而成,状如莲花,赋予人们“百事合心”的祥和之意。西方人把麝香百合视为耶稣复活的象征,梵蒂冈则把白百合定为国花。在法国,百合是古代王室权力的象征,十二世纪法国人民便把百合花作为国徽图案。在中世纪的许多圣母画像中,百合花既没有雄蕊,又没有雌蕊,意味着没有任何性的邪念,《圣经·旧约·雅歌》里写到:“他的恋人象山谷中的百合花,洁白无瑕”。
我追随野百合的脚步,来到位于半山腰的百合大棚种植区,朝鲜百合、印度香水百合、日本铁炮百合等云集荟萃,米黄、橙黄、玫瑰红、浅粉、桃红……色彩斑斓,甚至还有米黄橙黄间色撒斑点、浅粉桃红间色撒斑点的品种,真是姹紫嫣红、香气馥郁、叹为观止。“延平百合”地理标志、“福建省著名商标”、“中国百合之乡”等响亮的字眼,自豪而骄傲地披挂在一顶顶圆弧顶的大棚外,山谷、绿树、河流似乎都成了陪衬。
百合以她由内而外的美好,点缀着这个世界,进而让我们对百年后的生活,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神往。
(本文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建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