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斩立决”死刑名单中走出的人

——戊戌变法的幸存者徐致靖

江 舟

光绪帝

戊戌变法失败后，清廷的死刑名单上，第一个便是徐致靖，被判“斩立决”，然而两年后却被释放，又活了十八年。他的妻子说：“大人的性命是靠昆曲保住的。”这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

徐致靖，字子静，江苏宜兴人，同治举人，光绪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累迁侍读学士，署礼部右侍郎。中日甲午战争后次年，徐致靖丁忧回乡，两年后服满返京。他目睹国是日非，乃图维新，便和监察御史杨深秀(戊戌六君子之一)联名上疏光绪皇帝，请求“明定国是”。戊戌四月，光绪决定变法，颁布《明定国是诏》。两天后，徐致靖又上《密保人才折》，保荐康有为、黄遵宪、谭嗣同、张元济、梁启超五人。当时只有康有为、张元济二人在京，三天后光绪召见了康、张二人。

徐致靖

由于袁世凯的告密，维新运动被后党镇压。八月初九，戊戌六君子被捕。徐致靖寓所被围，当时他正外出拜客。他母亲对前来搜捕的吏卒说：“回来后，叫他自行投案，无须你们追捕。”不一会，徐致靖回家，即去刑部投案。他的两个儿子上折要求代父下狱，未果。

刑部司官乔树楠是徐致靖的年侄，徐致靖入狱后受到破格照顾，住三间北房，饮食也不错，还可以读书养性。他的官职比六君子高，又保荐过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自知不免一死。几天后，他听说农历八月十三日要处决一批政治犯，便穿了官服候审，准备赴死。他的亲属备了棺材，在刑场附近等候收尸。不料赴刑场的六辆囚车载的是六君子，却没有徐致靖。

原来，徐致靖的父亲徐伟侯与李鸿章同年，道光二十七年同榜进士。当时李鸿章在考棚发疟疾，不能完篇。徐伟侯去探病，李鸿章悲观地说：“今科完了。” 徐伟侯请示考官同意后，为李鸿章整理完稿，李鸿章因此中了进士。以后，李鸿章每逢过年必到徐家拜年，并赠送鹿茸、人参、燕窝、鱼翅等礼品。

梁启超、光绪与康有为

李鸿章听说年侄徐致靖被捕，为了报同年之恩，便托荣禄说情。李鸿章说：“致靖是个书呆子，好唱昆曲，不懂新政，请想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第二天，荣禄进见慈禧，见判决名单上第一个正是徐致靖“斩立决”，便把李鸿章的话说了一遍，还说徐致靖升礼部右侍郎三个月中，光绪并未召见过他。慈禧当即叫太监查档案，果然徐致靖未见过光绪，就提笔改“斩立决”为“绞监候”(即死刑缓期执行)，并说：“看了你的面子，叫他老死狱底吧!”

八国联军攻下北京后，打开监狱，释放犯人。乔树楠劝徐致靖快走。徐却说：“外国人开监放囚犯，我不能听他们的命令。”几天后，乔树楠又说：“明天起监里停伙，我已通知令郎来接您出狱。”徐这才随儿子出狱，暂住客栈。两个月后，接到赦旨，他取道天津，搭船南下杭州。

六君子被害后，徐致靖常说：“我应该跟他们一起去，留下有什么意思!”他晚年别字仅叟，意为自己是六君子以外，刀下仅存的老头。

辛丑年，徐致靖定居杭州，辛亥时曾到上海探亲，主动剪了辫子。有个遗老问他：“年伯世受皇恩，是遗老，为何剪辫?” 徐致靖答：“我不是遗老，也不拥护清廷，你以后再也不要称我遗老!”袁世凯恢复帝制，徐致靖异常愤慨。袁世凯死后，徐致靖特备酒菜与侄辈欢聚，说：“我垂暮之年居然赶上这一天了。”张勋复辟，徐致靖写信给康有为，劝他不要同流合污。

徐致靖耿介淡泊，道德文章为人称颂。慈禧、光绪辛丑回銮后，有人打算上折为他图开复，徐致靖回信说：“我不能伺候那拉氏。她死后，我可以出山。”

说昆曲救了徐致靖，指的正是李鸿章向荣禄说项之事。徐致靖的确熟谙昆曲，早年唱正旦，中年唱官生，晚年唱老生。他曾与梅兰芳的祖父梅巧玲合演《小宴》，梅巧玲饰杨贵妃，徐致靖饰唐明皇。徐致靖晚年居家课孙，既教书，也教昆曲、弈棋、吹笛，还讲故事。寒夜，他常喝几杯白干，以花生米和自制醉蟹佐酒。他有一首七绝，反映了晚年生活的一个侧面：“十八团脐不用尖，半斤米醋半斤盐；斤半饴糖斤半酒，吃到明年二月天。”

徐致靖一生光明磊落，但他自觉有两件憾事：一为保荐谭嗣同入军机，以致谭后来被害。每提到谭嗣同，常常落泪说：“谭先生临危谈笑自如，慷慨激昂，真豪杰之士！”二是悔恨自己看错了人，密保了袁世凯。原来康有为、谭嗣同曾想倚靠袁的兵力保护光绪，托徐的侄子去小站看操，并以徐致靖的名义呈上《密保练兵大员疏》，荐袁世凯调兵部侍郎，埋下了维新失败的种子。

谭嗣同(左二)与时务学堂教习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