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30 09:52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黄 燕



谷家家风  一支美丽的传承之歌

 

 

  

 

  谷文昌,河南省林州市人。

  1949年4月,谷文昌随大军南下,加入到解放福建的战斗中。新中国成立后,他服从组织安排,留在东山岛工作,任东山县县委书记,带领东山人民苦干14年,植下满岛防风固沙的木麻黄,筑起绿色长城,治服了“神仙都难治”的风沙,把一个荒岛变成了如今的“国家级生态县”“中国优秀旅游县”。

  谷文昌用自己的言行,赢得了老百姓的信任和敬仰。老百姓尊他为“谷公”,在他去世后的三十多年里,“先祭谷公,后拜祖宗”成为当地百姓年节祭拜的习俗。

  习近平总书记任福建省委副书记时,曾撰文称赞他“在老百姓心中树起了一座不朽的丰碑”。

  “四有书记”谷文昌,没有给家人攒下金银财宝,却为子孙后代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清白持家、简朴本分、为民奉献”的良好家风。      

                     ——引子

  

谷豫东:从容自若说家事

  

  每年父母的生日和清明节,谷家兄弟姐妹都会带着儿孙们相聚在一起。今年3月3日,是母亲史英萍的百岁诞辰日,照例,也是谷家大团聚的日子。

  花甲之年的谷豫东,是谷文昌最疼爱的小儿子。这天,他早早就起来了,他和妻子杨小云,要带着女儿女婿和外孙们,与哥哥姐姐们的家人一起,去芝山公园“长江支队漳州纪念园”走走,看看。

  这三四十人的家族队伍里,有的年轻人还是第一次到这儿来,他们在纪念墙上寻找着“谷文昌”和“史英萍”的名字,搜寻爷爷奶奶或太公太婆的足迹。此情此景,让谷豫东心生感慨:在这里,大家互相交流近况,共同回忆和分享先辈们的故事,给儿孙们讲讲谷家的传统,讲讲谷家的精神,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采访谷豫东的时候,谷家聚会刚刚结束几天。我们的话题从谷家家风谈起。

  “父母都是工农干部,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文字的东西,但他们的言传身教却深深地影响了几代人。”沉稳低调的谷豫东,平静地叙述着过往家事,言语间,透着对父母充分的理解和敬爱——

  “小时候,父母工作很忙,没时间管我们五个兄弟姐妹。但是,每一次犯错,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有一回,二姐正在兴致勃勃,手舞足蹈地给我们讲电影故事,父亲问‘你去看电影了?’二姐得意地点点头。‘哪来的钱?’父亲又问。二姐笑嘻嘻地回答:‘人家知道我是您的女儿,免费放我进去的!’现在已经忘了父亲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当时很严肃,连带我们几个都一起被教育警告了一番。最后,母亲给了二姐一角钱,要她自己去补票。二姐偷偷地吐了吐舌头,朝我们做了个怪相,乖乖地去电影院补票了。

  “印象最深的,是大姐拿父亲的自行车学骑的事。那次父亲发火了。父亲很少发火,所以,我们都吓坏了。我们知道,这辆自行车,在父亲眼里,就是他心爱的宝马,他下基层走乡镇,靠的就是它。父亲说,‘这是公家配给我的工作用的,你们没有资格动用它!’

  “父亲去世后,母亲一周内拆除了家中的电话,连同父亲的自行车一并上交给组织。母亲说,‘这是老谷交待的,活着因公使用,死后还给国家。’

  “父母通过日常点滴教育,要求我们善良孝道、勤俭自立、奉公守法。类似这样的生活小事很多很多。比如二姐结婚时,想让父亲批点木材做几件家具,他不答应,说:‘我管林业,如果我做一张木桌子,下面就会做几十张、几百张,我犯小错误,下面就会犯大错误。当领导的要先把自己的手洗净,把自己的腰杆挺直!’从小到大,父亲都不准我们在生活上、工作上搞特殊,不准有骄娇二气。他带头把尚未成家的孩子全部送到乡下接受锻炼,连我这个最小的孩子也不例外。”

  谷豫东说,他从小被父母送到老姨家寄养,直到1966年,才回到福州上小学。那时,父亲已经是省林业厅的领导,他们住在林业厅的宿舍里。可是,团聚的喜悦日子还没过多久,父母就被关押批斗。其时,二姐才读初中,三姐读小学,两个小姐姐照看不了弟弟,所以,谷豫东又被送回老家林县,六年后回到漳州。高中毕业后,谷豫东央求父亲将他留在城里,留在他们身边,不去上山下乡。“跟以住不同的是,这回父亲没有马上表态。当时,将近六十岁的父亲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哥哥姐姐们都在乡下。看得出,他思想斗争很激烈。我看到了一线希望。”

  可是,第二天早上,父亲却态度坚决地对他说“你一定要下乡去!”

  “按政策,我可以留城!”谷豫东据理力争。

  “你留在城里能干什么?”

  “反正我不去!我已经在您的老家农村呆了六年!”年轻气盛的谷豫东顶撞了父亲。

  “那不算!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去艰苦的地方锻炼,是去接受再教育!”父亲也激动起来,大声说。

  谷豫东心里明白,这事最终还是得听父亲的,于是,他提了个条件:“那好,我回东山去!”

  “不行!人家知道你是谷文昌的儿子,会照顾你!”父亲的话毫无回旋的余地。

  说起这些,谷豫东感到后悔:“为这事,我跟父亲怄气,十几天不跟他说话。出发前,父亲默默帮我收拾行李,还请朋友来帮我们拍了一张全家福。那时年少无知,不懂得一个做父亲心里的大爱!”

  漳州“知青办”将谷豫东安排在南靖县偏远的朱坑知青点。上山砍柴,下地割草,各种农活,样样都要干。苦累,饥饿,委屈。谷豫东想家,想妈妈。于是,他借了一辆破自行车,骑行五六个小时,回到漳州。可是,在家才呆一两个小时,父亲就赶他回去。看着正在长身体的小儿子又黑又瘦,母亲史英萍的眼眶湿了,她将一罐猪油偷偷地塞给他带走。这事被二姐知道了,说母亲偏心,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给了弟弟……

  半年后,谷豫东春节回到家。那天晚上,父亲到他屋里看他,温和地说:“你看,下乡锻炼一下多好,壮实了!”他告诫儿子:“路只有自己走,才能越走越宽广。”

  两年后,见招工无望,谷豫东瞒着父亲报名参军。

  我问他,为什么要瞒?怕父亲不让吗?

  谷豫东苦笑着点点头:“那时父亲兼征兵办主任,我怕他又要避嫌,把名额让给别人。就像我母亲,同样是南下干部,1952年薪酬就定为行政十八级,正是因为父亲避嫌,母亲的行政级别和工资待遇几十年没变过。父亲说,‘党把咱们培养成国家干部,应该满足了,不要计较这些’,一直到他去世几年后,母亲的工资级别才随着普调升了一级。还有我大姐,明明可以和大家一样安排正式工的,也是因为父亲避嫌,让她当了十年的临时工。所以,直到体检通过,政审通过,拿到入伍通知书,才告诉他。没想到,父亲这次却非常欣喜非常激动:‘很好!部队大熔炉,是锻炼人的好地方!我放心了!放心了!’

  “我想,父亲的欣慰,是他觉得,他的小儿子长大了,懂得走自己的路了。”说到这里,谷豫东的眼睛含着泪水。

  

谷宇凤:宛如平常一首歌

 

  当年,谷文昌勉励孩子们到艰苦的地方去锻炼,走好自己的路。如今,谷豫东也用同样的话语教诲自己的独生女儿谷宇凤。

  大学毕业后,谷宇凤考取福建省“选调生”,被分配到漳州石亭镇工作。在这里,她一干就是7年。

  上班第一天,这个如花似玉娇嫩的城里女孩,就遇上了风雨大作的台风天。镇领导分派给她的任务是,通知25个村居做好防范台风的工作,以确保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宇凤不会讲闽南话,沟通有时有障碍,急得眼泪“吧吧”直掉。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着,雨水泪水汗水模糊了双眼……基层工作辛苦而繁杂,心里有委屈还不敢跟父母说,只有偷偷地在奶奶面前哭诉。奶奶拥着宝贝孙女,摸摸头拍拍背,嘴上说“没事没事”,老泪却抹了一把又一把。

  没过多久,宇凤骑摩托车去下乡,因路陡弯多,路面坎坷,重重地摔倒了。左额眉毛处,被利石划拉了一个大口子,缝了三十多针。“若是能趁这次事故,调个离家近一点的乡镇就好!”躺在医院里,宇凤有了这样的念头。

  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当初,宇凤妈以优异的成绩从师范学校毕业,想请未来的公公出面安排个工作,谷文昌让她“听从组织分配”。后来,宇风妈分配到了一个只有十个教职工的小学校,她又想让公公帮助调一个更大点的学校,谷文昌说:“单位不论大小,只要努力,在哪里都可以做出成绩。”其实,宇凤心里明镜似的,她的这个“调近”念头,不论是在奶奶那里还是在父母那里,都将是得不到支持的,这是他们家的传统,她懂。果然,话刚一出口,谷豫东就断了她的念想:“组织部门有规定,要干满三年才能调动。再说了,你近了,别人就远了。”

  父亲说得在理,宇凤心里有嘀咕,也不敢再吭声了。她只有咬紧牙关,吃苦耐劳,立德敬业。宇凤从未炫耀过自己是谷文昌的孙女,甚至与她相交20年的闺蜜,都不知道她的爷爷是谁。她凭着自己在基层十多年的打拚,一步一个脚印,从一名普通干部成长为一名基层领导,还获得漳州市优秀共青团员等荣誉称号。

  “人家都说父亲疼女儿,可他不疼我!从小到大,都是严格管教。”当着我的面,宇凤故意挤兑父亲。

  谷豫东讪讪一笑,说:“哪能不疼啊!不疼是假的。可是为了这种事,怎么能向组织开口嘛。”

  “其实是知道的啦!说说而已啦!”见父亲有点尴尬,宇凤把话题岔开了。宇凤说,“我说说我奶奶吧。”

  宇凤说,她的名字,虽是爷爷取的,但她还没出生,爷爷就去世了,她是在奶奶温暖的爱护下长大的。“平常,听奶奶讲得最多的,就是要本本分分,要懂得感恩这些做人的道理。她身体力行,为我们做着榜样。”

  爷爷的故事,宇凤都是听来的;奶奶的故事,她可是亲眼看见的:“奶奶虽然是离休干部,但工资一直不高。到2014年去世,七补八补加起来有七千多。我爸他们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存折空空,只有一大堆的汇款回执单——奶奶的钱,全都用在了资助那三十多名贫困大学生身上。二十多年前,奶奶从报纸上看到贫困大学生艰苦求学的报道,一下子就认下了6名福建师大的资助对象,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有一天,我爸看到《闽南日报》上有篇捐资助学报道,说有位‘原地区行署副专员的遗孀’,省吃俭用,资助了多名大学生,文中还提到一名贵州少数民族的贫困生给她画的一幅题为《伟大的母亲》的油画。报道虽然没有具体写这位资助者的姓名,但这肯定就是我奶奶呀!奶奶屋里就有一幅油画,油画的题目就是《伟大的母亲》!原来,是奶奶千叮咛万嘱咐记者必须保密,没想到,一不小心还是‘泄密’了。奶奶在做着一件那么有意义的事,我们竟然都不知道!在得到我们全家的称赞和支持后,奶奶高兴极了!她说,‘我也是贫苦出身,也是靠好心人相助,才读到师范毕业的。我们节省一点,就能帮那些孩子完成学业,让他们将来更好地为社会服务,多好啊!’”

  宇凤对我说,“节省一点”这句话,也是从小听到大的。奶奶这样讲,父母也是这样讲。“我奶奶告诉我,爷爷一辈子艰苦朴素,一件从渔民手中买来的旧大衣,穿了20年。我爸告诉我,他读书的时候,都是穿大伯穿过的旧衣服,奶奶总是说,旧衣服缝缝补补就很好啦。我上大学时,同学们的生活费都是上千元,可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400元,爸妈说,‘省着点,够’。真不够用时,我就勤工俭学,月底没钱了,就豆腐乳配米饭。习惯了,这没什么不好啊!”谷宇凤笑着回忆说。

  如今,宇凤跟父母住在一起,婆婆也从乡下来帮带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妈退休后,接过了我奶奶的爱心接力棒,加入了芗城区‘关工委’的队伍,忙忙碌碌,干得可欢呢!春节前,我妈他们去看望慰问贫困儿童,把我儿子也带去了。那天,儿子回来,郑重其事地问我:‘妈妈,我能不能把零花钱都捐给他们?把玩具也分给他们?’‘当然可以啊!好儿子!’我感到很欣慰,我的儿子有一颗善良的心!而且,他还看到了,并不是所有的同龄人,都像他那样生活在蜜罐子里。”

  听说宇凤今年1月1日去办理了器官捐献登记手续,问起这件事,宇凤笑笑:“很平常啊!人嘛,生活在这个社会上,总得要有点责任心啊!”她说,事先也没征求父母的意见,那天回到家,见电视新闻正在播放这个话题,于是她就悄悄地告诉了母亲。“没想到我妈当时反应很剧烈,震惊,怒叱,泪流满面。我一声不吭,由她责骂。我理解这是一个做母亲的正常情绪。其实我妈是一个接受新观念新事物很快的人,她一定不会为难我。果然,情绪平复后,我妈说:‘既然你已经慎重地作了决定,那就勇往直前吧。我们支持你!’顿时觉得,我有了强大的后盾!”

  谷宇凤的确有强大的后盾。

  2016年,谷豫东家庭先后获评“全国五好文明家庭”和首届“全国文明家庭”的光荣称号。站在北京人民大会堂的领奖台上,谷豫东代表福建省获评家庭在会上发言,他讲述的家风故事,感动了每一个人。但是,在喜悦蔓延的谷家微信群里,谷豫东却发了这么一段话:“我们要充分认识到离这一光荣称号其实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只有不断努力再努力,从点滴小事做起,见贤思齐、践行善举,为党和人民做出更多的贡献,才能不负今天国家和人民给予我们的肯定,才能不负父亲母亲的嘱托,才能让小小家庭也发挥出更有力的力量。”

2018年7月1日,在这个庆祝建党97周年的光辉日子里,谷家接到国家话剧院的盛情邀请,赴京观看话剧《谷文昌》。那天,作为本剧的特聘顾问,谷文昌的五位子女,带着他们的孩子们,先去了中央党校谷文昌塑像前追忆往昔,再进剧场重温历史,个个心潮澎湃。宇凤说:“重新走进中央党校,再看话剧《谷文昌》,让同为‘人民的勤务员’的我,对爷爷的生平以及他对人民的那份深情有了更清晰的了解、更深刻的体会。‘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做好人民的勤务员!’我相信,如果爷爷还在世,一定是他想对我说的话!所以,这句话,将成为我今后前进的方向和奋斗的目标。”

(本文选自《走进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