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鸿义救庐山蒙冤女

2004年8月底，庐山94岁的老人胡一海去世了。胡一海老人生前多次向我讲述过徐悲鸿大师在庐山的往事。讲得最多的是悲鸿大师如何义救一对母女的事。

一

1930年9月下旬的一天，秋阳艳丽，秋风送爽，徐悲鸿和胡一海前往黄龙寺游览。

徐悲鸿1928年结束了在法国的近10年的留学、绘画生涯，回到祖国。此时，35岁的徐悲鸿正处于创作的鼎盛时期，名传遐迩。他这次来庐山，准备在庐山长住数月，整理一下多年来的绘画心得，同时在庐山写生，创作。

徐悲鸿和胡一海走进一片树林，走着，走着，徐悲鸿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二胡声。好熟悉的旋律，哦，原来是《春江花月夜》。

徐悲鸿和胡一海循着琴声走来，在黄龙寺旁的三宝树下，拉琴的竟是一位12岁左右的小姑娘。但见她眉清目秀，十分俊俏，双眼中却含着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忧郁。姑娘面前的一张白纸上写着：“卖艺救母，乞请垂怜”，小碗里零落着几张纸币。

徐悲鸿默默地站在小姑娘身旁，直到一曲完毕，才从衣袋掏出几块银元，放在碗里。小姑娘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轻声说道：“谢谢先生。”

徐悲鸿摇了摇手，和蔼地问道：“小姑娘，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可不可以告诉我？”

小姑娘紧咬嘴唇没有做声，过一会儿，竟嘤嘤地抽泣起来。这时，黄龙寺主持悟透法师和胡一海走了过来。法师与徐悲鸿相见，恳请徐悲鸿去黄龙寺稍坐片刻。

徐悲鸿走进黄龙寺，见大殿里挂了几幅水墨山水画，细细一看，格调高雅，不由点头赞赏，问法师何人所画，法师长叹一声，说道正是寺门口拉琴的小姑娘的母亲所画，在此代为出售。徐悲鸿十分惊奇，连连询问她们母女的情况。法师又长叹了一声，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接着，便讲述起来。

小姑娘的母亲叫秦文娟，出生于南京的富豪之家，天生丽质，又极聪颖，从小受到极好的家教，在名师的指点下，尤其擅长音乐、美术。1915年，18岁的秦文娟考入金陵大学。父母希望她一路顺风，然后出国深造。然而，涉世不深的秦文娟在读“大三”时，受到毕业班一位男生的诱惑，坠入了爱河。当秦文娟惊恐万分地发现自己怀孕时，男生却怀揣毕业证书逃之夭夭。事情终于到了无法掩盖的地步，秦文娟的父亲震怒不已，将女儿逐出家门，并公开登报断绝父女关系。秦文娟悔恨万分，只得离家流落到了庐山，租了一间小房，权且安下身来，不久，便生下了女儿。好在她文化素质高，终于在庐山小学谋到一份职业，教美术和音乐，虽然薪水不高，但母女俩的基本生活总算是有了着落。

生活的巨大变故，感情的巨大挫折，使秦文娟变得十分冷漠，从不与外人交往。为了排遣寂寞和孤苦，教学之余，她重新拾起画笔，潜心揣摩画技，将油画和水墨画的长处有机地糅和起来，使她笔下的山水画和人物画兼具油画和水墨画的特色。

渐渐地，她的画被人们所赏识，居住在庐山的不少外国人开始来购买她的画，这进一步改善了她的生活条件。

秦文娟的另一部分精力倾注在小女身上。女儿极聪明，4岁时便开始跟妈妈学画画、拉琴，秦文娟施以严格、规范的教育，女儿长进极快，给了母亲很大的宽慰。

几年过去了。时间的流水慢慢稀释了内心的巨大创伤，秦文娟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但是，谁知大祸又降临这个苦命人的身上。

话说英国人彼得逊牧师1914年从英国来到武汉，1919年盛夏，32岁的彼得逊登上庐山，立刻被这别墅林立、西人云集的世外桃源所深深吸引，便在庐山购地建房。彼得逊每年11月回国，与家人团聚，次年3月又来到中国。他除了在武汉、九江一带经商和传教外，大部分时间在庐山居住。彼得逊开始并未注意到秦文娟，后来他在一些侨民别墅的墙壁上看见秦文娟的画，便慢慢对秦文娟留意起来。秦文娟端庄秀丽的容貌、高雅矜持的气质、温柔谦和的脾性，给彼得逊印象越来越深，想收她为偏房的念头开始滋长。彼得逊慢慢与秦文娟接触，向她购买一些画，并介绍其他人来买画。彼得逊态度谦和，并无任何轻佻挑逗的言行，使秦文娟对他渐渐有所好感。

1928年冬天，秦文娟10岁的女儿患病，几天高烧不退。秦文娟急请住庐山上的外国医生诊断，一检查是肺炎，且炎症已很严重，再不对症下药，很可能转败血症。秦文娟如雷轰顶，当时能治肺炎的只有盘尼西林（青霉素），全靠进口，极为昂贵。就是用尽积蓄，也买不了几支盘尼西林。秦文娟万般无奈，只好借高利贷。女儿的病治好了，秦文娟却欠了一大笔债。内心不能不感到十分焦虑。正在这时，彼得逊找上了门。他拿出一幅唐伯虎的山水画，说是在友人处借来，甚是喜爱，欲请秦文娟临摹一张，他出了很高的价码。正在焦虑之中的秦文娟未及细想，加上原来对彼得逊的好感和信任，便答应了下来。

一个月后，秦文娟将临摹好的画交给彼得逊，彼得逊大加赞赏。谁知第二天，两名警察前来传讯秦文娟。原来彼得逊状告秦文娟隐匿唐伯虎真迹，而交给他的两张都是复制品。秦文娟连喊冤枉，但是经人鉴定，两张确实都是赝品，秦文娟细细察看原画，发现已被调包。但是她又怎能辨白得清呢？

彼得逊要秦文娟交回真迹，否则就赔偿5万块大洋。还有一条路，就是嫁给他做偏房。

秦文娟终于明白她上了彼得逊的当。

两位中国律师义务为秦文娟辩护。但彼得逊有钱有势，秦文娟还是败北了。秦文娟思索了几天，毅然同意赔偿彼得逊5万大洋，但必须给她三年时间。彼得逊微笑着同意了，他委托警察局在三年内代为看管秦文娟，不得逃遁。

两年时间过去了，秦文娟拼命作画，另还兼了几家家教，但所得报酬，离5万大洋还相差太远。早熟的女儿也在旅游旺季出来卖艺，但又有什么用呢？

二

徐悲鸿听完后，下决心帮秦文娟，但他担心秦文娟秉性清高，自尊心强，尤其是她在生活中屡遭磨难，定会更加敏感多虑。

果然不出所料，对于著名画家徐悲鸿的来访，秦文娟又惊又喜又感激，他俩又都是江苏人，熟悉的乡音使她倍感亲切。但当她听徐悲鸿说愿替她偿还剩余的债务时，却一时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秦文娟才平静地说道：“先生厚意，我已心领。至于赠款，万万不能接受，请先生鉴谅！”

徐悲鸿平和地说道：“同为老乡，即是有缘，秦女士处世高洁，我甚感钦佩，愿相交为友。友人有难，自当鼎力相助。”

秦文娟听罢不觉心头一热，眼角潮润。她默然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先生如此大恩，非文娟所能报答，必愧疚终生，难以安然度日。既然如此，又何必自寻苦恼？请先生鉴谅，我实不能担当！”

徐悲鸿点了点头，说道：“秦女士所言，不无道理。但投桃报李，虽是我国之优良传统。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投之者并非都期望有所回报。”

徐悲鸿说着，停了停，又说道：“秦女士可知我还有一个名字叫‘黄扶’吗？”

秦文娟点头说道：“略有所闻，只是不知缘由。”

“唉，说起来话长，没齿难忘啊！”徐悲鸿从小深受父亲画画的影响，也酷爱画画。但是徐家的经济并不宽余，徐悲鸿17岁时，父亲患病卧床不起，两年后去世。临死前，徐父再三叮嘱儿子，一定要多读点书，攀登绘画高峰。

1915年夏天，20岁的徐悲鸿从江苏宜兴来到上海，打算进震旦大学学习绘画，但因经济拮据，求学无门，只好又回到老家。

1916年3月，徐悲鸿再次来到上海想办法。这时，他遇上了书画收藏家黄震之和商务印书馆的黄警顽。两位黄先生极赏识徐悲鸿的才华，不但在经济上大力鼎助，并且四处为他活动，徐悲鸿终于如愿进入了震旦大学。

在震旦大学求学期间，他与英国巨商哈同创建的哈同花园订了画约，得到一笔可观的钱款，彻底摆脱了经济的困窘。为了永远感谢黄震之和黄警顽，徐悲鸿为自己取了另一个名字“黄扶”。

“人间自有真情在呀！”徐悲鸿感慨地说道：“两位黄先生当年相助于我，何曾想到要‘回报’？但我一想起这事，就十分感动，当我有能力给予别人一些帮助时，我也一定会尽力去做。”接着，放慢语气说道：“秦女士，你还年轻，路还很长，当务之急，是要脱离困境，切勿再固执，请你三思！”

秦文娟听完之后，呆呆地注视着徐悲鸿，嘴唇在剧烈地抖颤。不一会儿，她猛地站起，跨前几步，跪倒在徐悲鸿面前。

徐悲鸿大惊，再三恳请她起来。

秦文娟掏出手绢拭泪，哽咽地说道：“请徐先生宽恕，我失礼了！”

徐悲鸿善解人意地说道：“我不介意。我知你蒙冤太深，你也不必自责。”

秦文娟渐渐平静下来，又说道：“徐先生，感谢您的真情相助，你不但救了我，也救了我女儿。实不相瞒，我当初蒙辱答应还款，只是要求宽限三年，全是为了女儿着想。先生慷慨相助，使我母女绝处逢生。先生如此真情，文娟再不愧领，实在要抱憾终身了！”

秦文娟说着，不觉又热泪盈眶。

三

两天后的上午，徐悲鸿来到彼得逊住宅。

徐悲鸿寒暄了几句，便言明来意，彼得逊不由心中一惊。端起茶怀，慢慢吹拂水面的茶叶，脑子在飞速地转动。徐悲鸿乃当今名流，如果与他闹僵，恐怕会有麻烦；但轻易答应，到嘴的肥肉就飞了。同时也显得自己在中国人面前太软弱，让人笑话。

彼得逊沉吟良久，猛然心中一亮，徐悲鸿的画价值连城，如果能因此而得到他几张画，便可大大抬高自己身价，还怕搞不到更年青漂亮的女子，失去一个秦文娟又有什么关系。如果徐悲鸿不肯赠画而非要还款，那就抓住把柄，说他们两人有不正常关系。徐悲鸿不会不顾及自己的声誉。

彼得逊想到这里，便轻松下来。他满脸堆笑地说道：“徐先生如此豪爽、仗义，令敝人钦佩，我岂能与先生为难。这样吧，既然徐先生出面，那么，我与秦女士的纠葛就一笔勾消，无须徐先生破费了。”

徐悲鸿不由一愣，略加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彼得逊先生如此通达，我自是十分感谢，秦女士也会深表谢意的。”

彼得逊忙把手一摆，笑着说：“小事一桩，何言感谢。”然后，从客厅的书架上抽出一本精美的画册，翻了翻，递到徐悲鸿面前说：“我早就拜读过先生的大作，仰慕已久啊！”

徐悲鸿接过画册一看，原来选录了自己在法国创作的成名作“箫声”。

彼得逊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两口，又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道：“徐先生是中国著名画家，能求得先生墨宝是十分荣幸的，今日有缘相见，想冒昧请先生赐画两幅。”

徐悲鸿顿时沉下脸来，他想，自己赠画一向有原则，不愿交往的，不管对方权势多大，如何胁迫引诱，概不为之作画。

思虑良久，徐悲鸿才婉言说道：“我平素从不轻易赠画给人，更不会以画作交易。还请彼得逊先生鉴谅。”

彼得逊干笑几声，说道：“徐先生所言并非妄语，我亦有所耳闻。据说贵国政要蒋先生托人索求徐先生墨宝，亦遭拒绝，何况我等人乎？不过，我知贵国有一俗语：来而不往非礼也；徐先生有求于我，我一口应允，而我不过想求得徐先生几幅墨宝，这于先生，亦是小事一桩，恳请先生成全。”

徐悲鸿在心中不得不佩服彼得逊对中国文化的通晓，他感到对手并不那么简单，不欲与他多缠，便直言道：“彼得逊先生，关于索画之事，容我再考虑考虑。现在我们还是谈正事吧，还是请你收下我替秦女士偿还的欠款。”

“不，不，不！徐先生，”彼得逊说道：“刚才我已说了，我是不会收徐先生钱的。”

“那么……”徐悲鸿说：“那就由秦女士自己来给你，你们把事情了断。”

“不，不，不！”彼得逊还是一个劲地摇头，说道：“秦女士既然有骨气，那就应自己解决，何必要求助他人。她自己的钱，我收；别人替她还的，我一概不收！”

“可是，彼得逊先生，我的确不随便赠人字画的，尤其是我们素昧平生，我更不会这样做。这点务请您鉴谅。”

“那徐先生和秦女士也是素昧平生，怎么一见面就愿替她偿还欠款啊？莫不是徐先生另有所图？如果徐先生是看上了秦女士，请明言，我乐于转让，既不收款，也不要画了。”

“彼得逊先生，请你慎言！”徐悲鸿猛地站了起来，正色说道：“悲鸿所为，绝无私情，请你勿节外生枝，免生事端。”

彼得逊也站起来，不无傲慢地说道：“话我已说明，徐先生的钱我是不会收的，如果徐先生执意不肯赐画，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徐悲鸿一言不发，默立了一会儿，转身拂袖而去。

徐悲鸿愤愤地回到寓所。

正是吃午饭的时间。胡一海送过来午餐。徐悲鸿却不想吃。胡一海看着徐悲鸿的脸色不好，不由问了一句：“徐先生，您和彼得逊没说好吗？”

“是啊！”徐悲鸿叹了一口气，说道：“彼得逊不肯收钱，要我送几张画给他。”

胡一海一听，忙睁大眼睛说：“徐先生您可别上他当。他要得了画，还不到处吹嘘，说您和他怎么怎么好，那不就坏了您的名声？”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没有答应他。不过，”徐悲鸿停了停，微微叹口气，又皱着眉头说：“我不会赠画给他，他又不收钱，还是难以解除秦文娟的困境呀。

“给他钱不就行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徐悲鸿摇了摇头，说道：“唉，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让我再想想办法吧。”

四

晚上，徐悲鸿仍是心绪不宁，便在灯下浏览着《庐山志》。胡一海进来通报，秦文娟老师来访。

徐悲鸿看看表，已快10点了，她这么晚来，有什么要事吗？徐悲鸿赶紧来到客厅，见秦文娟面容疲惫，眼眶明显红肿。

秦文娟见徐悲鸿出来，鞠了一躬，说道：“这么晚还来打扰徐先生，十分抱歉，请徐先生原谅。”

“秦女士，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徐悲鸿说道。

“徐先生，我是特意来向您致歉。为了我，您受委曲和冤枉，我深感不安。”秦文娟喃喃地说道。

“你听说什么了吗？”徐悲鸿不禁问道。

“是的，徐先生，彼得逊下午到了我家，说上午您到他家的事。他居然污蔑先生，令我十分气愤，我把他赶走了。”

徐悲鸿全明白了，彼得逊到秦文娟家，故意用言语激她，是为了让她断绝收受钱款还债之念，迫使自己赠画给他。

徐悲鸿斟酌了一下，说道：“你不必内疚和不安，我想再与他谈谈。”

“不，不！徐先生，”秦文娟猛的站起，急切地说道：“请先生再勿为我操心，若我这缘故，而使先生名誉受损，则是我万万不能承当的。我此时而来，正为此事，恳请先生勿再为难了！”

秦文娟说着，竟然跪下来，眼泪夺眶而出。

徐悲鸿大惊，连忙起身，说道：“秦女士快请起！不要这样。”但秦文娟还是不起来，一定要徐悲鸿答应他的请求，徐悲鸿无奈，只得说道：“你先起来我们再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有其他办法。”

秦文娟这才起来。坐在椅子上，掏出手绢擦泪。

徐悲鸿说道：“请你冷静点，我总不能看着你们母女俩落难而置之不理。看能不能找庐山其他有影响的人从中斡旋一下？大诗人陈三立老前辈不是在庐山隐居吗？陈老德高望重，一代名流，彼得逊或许总要给他一点面子吧。”

秦文娟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没有用的，徐先生。我已反复考虑过了，才来找您。我知道徐先生是真心想援助我们母女，然而，事到如今，不管先生是赠款还是赠画，都已直接关系到先生的名誉声望，我是无论如何再不能接受先生的援助了。”

“这个……”徐悲鸿不禁沉吟起来，面露难色。

“徐先生，请您再勿为此事为难。”秦文娟冷静地说道：“您的厚意，我永世难忘。这事我再慢慢想办法解决。只是小女尚年幼，还无法独立生活，如果小女有难，还恳请徐先生能予以援助。”

徐悲鸿随口说道：“这个自然，只要我能做到的，自会尽心去做。”

秦文娟站起身来，说道：“这我就放心了！谢谢徐先生了。”说着，便告辞而去。

徐悲鸿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他总觉得秦文娟言行有些反常，猛然间，他又想起秦文娟的话：“我倒没什么，只是小女尚年幼，还无法独立生活，如果小女有难，还恳请先生能予以援助。”蓦地，他感到一阵心悸，秦文娟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她会出什么意外？

徐悲鸿立即翻身下床，唤上胡一海，连忙向秦文娟家赶去。

敲了好一会儿，秦文娟的女儿才揉着惺忪的眼睛前来开门。徐悲鸿忙问：“你妈妈呢？小姑娘懵懵懂懂地说在床上睡觉。”

徐悲鸿和胡一海忙到卧室门口一看，秦文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没有一点知觉。胡一海走过去摇了摇她的肩膀，她也毫无反映，胡一海再用力摇了摇，她还是紧闭双眼。

“不好！”胡一海叫了一声，猛地掀开被子，只见秦文娟穿得整整齐齐，手中紧攥着一个药瓶。徐悲鸿掰下药瓶一看，说她服了安眠药了，快送医院！

万幸！万幸！徐悲鸿和胡一海早来一步，赶在了死神的前面。经过紧急救治，秦文娟脱离了危险，慢慢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秦文娟才微微叹口气，睁开眼睛，摇着头，无力地说道：“徐先生，胡一海，你们真不该救我。”

徐悲鸿说道：“秦女士，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怎么能走这条路！”

秦文娟默然了一会儿，又说道：“我并不是一时冲动。我早有此心，只是虑及女儿，才苟活至今。现在我不想让徐先生为难，又知徐先生定给予小女援助，所以才决定离开这个世界。”

“秦女士此言差矣！”徐悲鸿有些激动地说道：“你不想让我为难，拳拳之心，我焉能不察，但你若此而走绝路，岂不陷我于终身负疚愧悔之中！”

徐悲鸿说着，不由来回走了几圈，猛一击掌，慨然说道：“罢了，罢了！事到如今，再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固然珍惜名誉，但如果因此而置别人绝境于不顾，那我更会深受良心谴责而终身不安。秦女士，请你切勿再多虑，我可以满足彼得逊的要求。只望以后你可以摆脱羁绊，带着女儿离开庐山，重新开始生活。”

秦文娟再无话可说。不禁泪如泉涌。她一把拽过被子蒙在头上，痛哭失声。

徐悲鸿叮嘱医院护士细心照看秦文娟，这才和胡一海离去。

徐悲鸿终于下定决心，画两幅庐山图给彼得逊。胡一海气愤填膺，要徐悲鸿随便画画。徐悲鸿笑着说：“不可，不可！既然答应，就要认真，要对得起艺术。”

徐悲鸿为彼得逊画了两幅庐山图，他实在不原在画上题款，但赠人之作，又不能不题款。徐悲鸿几次提笔，又几次放下，以至愤而将手中的笔折断，掷出窗外。但他最后还是长叹一声，无奈地在画上题了款。

徐悲鸿了断了彼得逊和秦文娟的纠葛后，又给北平的朋友写信，介绍秦文娟去北平谋生。

徐悲鸿离开庐山前夕，在一幅庐山图上题诗一首：

栖迹云雾巅，岁序慨已周。

谁希龙蛇蛰，终遣猿鹤羞。

隐乖五柳趣，放按三闾忧。

息影松林径，洗梦涧瀑流。

岩禽扬奴看，于汝结绸缪。

灵峰万之古，挥手回白头。

字里行间，渗透出徐悲鸿的悲愤和无奈。

70多年过去了，悲鸿大师离开人世也有50余年了。徐悲鸿一生乐于解人危难，扶持人才，留下很多佳话，江西籍的著名画家傅抱石、刘勃舒都得力于大师的鼎力资助。徐悲鸿在庐山救助秦文娟之事，亦不会被岁月的风尘所淹没，将永远镌刻在庐山的山水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