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24 16:54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林爱枝



朱子生命的开篇

 

林爱枝

 

 

家乡·家世

 

尤溪,朱熹生命之源,他诞生于此。

这是一个完整的古村落――国家级历史文化名村桂峰村深入其中,古风满目,古韵深厚,一路走去,分明是在读历史、读文化,岂止观赏了古建筑!

龙门洞旁一片百亩方园内,有几百棵古老的银杏。原本只知道银杏是植物中的活化石,在我就读的大学母校未名湖旁,有两株高大直立的银杏树,年轻学子们路经时,都会走近抚摸它那笔直、粗壮的树干,仰望之,以示礼敬!而在龙门却是那样漫漫地成片,可见天地精华钟情于尤溪这块土地。这里还有个龙门洞,据传,夫子遭受韩侘胄党打击时,逃到这里,遇一老农,指引他躲进龙洞。家乡的山水、自己的乡亲救了他!他在洞内还整理完成了《四书集注》的手稿。

有蓬莱就有神仙,有罗汉就有菩萨。

尤溪还真有一座蓬莱山,一座罗汉山。蓬莱山位于尤溪、大田、德化交界处,是尤溪境内最高的山峰之一,山上有建于唐代的寺庙。据介绍,此山为三明市最优美的旅游景点,可谓“茂林修行,奇花异草,流泉飞瀑,景致独特,盛夏不暑,严冬不寒”。

罗汉山又是一处好山水:“气候温润,日照充足,风光秀丽,奇峰竞拔,怪石嶙峋,古树参天”。那山岭中,洞穴沟坎都会成为洞府,是神仙隐匿的地方,也是圣人诞生之处。

不然,朱子诞生时怎么会山山水水都来道贺?!朱家住处前后有“文”“公”两山,那日,竟然都熊熊起火,烈焰照天。熹父接过吉兆,为新生儿取名“喜火”――熹。

夫子过世后,朝廷谥号文,后人便称之文公。这不就是命运机缘嘛!

朱熹也是名门旺族之后,且世代业儒。其先祖朱古僚被称为一方富豪。他曾奉刺史陶雅之命领兵三千戌防婺源,便移居于婺源。朱氏后裔尊之为婺源朱氏始祖。

到了朱熹祖父朱森那一辈,因其祖是一个只读经书,不问生计之人,一生不得志,未能入仕,家境贫寒。但他还是告诫子孙后辈:“吾家业儒,积德五世,后当有显者,当勉励谨饬,以无坠先生之业。”

朱松在《行状》中,回忆其父,亦云:“家人生产未曾挂齿。子松游乡校,时时少得失,无所钦戚。家既素单,久而益急,或劝事生业,曰:‘外物浮云尔,无庸有为也。使子贤,虽不荣,于我是,不然,适重为后日骄纵之资尔’。晚读内典,深解义谛,时时为歌诗,恍然有超世之志。”

家道已衰落,朱松只能奋而重振。

 

家父·家教

 

熹父朱松。

家世到他时,已衰落至极。他要想使家人过殷实的日子,乃至于重回先祖那时,为一方富豪,抑或走进仕途,得以腾达,他必须绝地崛起。

他进士出身,到尤溪县当县尉,才有此后移居尤溪,住在好友郑安道馆舍,朱熹在此出生。

朱松自然深受儒学哺育,为人处事无不体现儒家思想。

他从小苦读经书,胸藏经邦治国之道,可生不逢时,所处的时代可以说是儒学已式微,社会动荡,内忧外患交织;道德伦丧,信仰断裂,心理失范。从靖康元年开始,朝廷就在逃跑和挨打中维持。百姓也得跟着颠沛流离,朱松就数度携家小,或躲居寺庙,或逃往深山……国家离乱,抱负压抑,丧子之痛,使朱松沮丧。从此,他把精力都放在小儿子身上,他相信那位山人的预言:“富也只如此,贵也只如此。生个小孩子,便是孔夫子”。

一个中秋夜,父子在庭院仰望天空,朱松告诉儿子:“头上是天。白天有太阳,晚上有月亮和星星。还有雷雨和闪电。”朱熹冷不丁地问:“天之上有何物?”朱松大为惊讶,稚子能问这么大,这么深的问题!后来朱松在《中秋赏月》中记叙了这难忘的夜晚:“……停杯玩飞辙,河汉静不湍。痴儿亦不眠,苦觅蛙兔看。”可见,朱熹自幼就有穷追深思的秉赋。

厦门大学历史系教授乐爱国,在福建日报发表过一篇题为《告诉你一个不一样的朱熹》的文章,笔者对文中最中意的是,乐教授说,朱熹像牛顿一样爱思考。在《朱子语类》中有这样一段话:“尝见高山有螺蚌壳,或生石中。此石即旧日之土,螺蚌即水中之物。下者却变而为高,柔者却变而为刚。”这不就与坐在苹果树下的牛顿相类?“下者变而为高,柔者变而为刚。”在今天几乎是基本常识,“沧海桑田”嘛!

“千字桃”又是一则佳话,表现出小朱熹的勤奋、执著。相传一个仲春时节,满园桃花盛开,父子欣喜赏花。朱松口念唐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汲汪伦送我情”,这是李白的七言绝句《赠汪伦》的后两句,要朱熹抄写。朱熹很快写就,送到父亲面前。朱松说,字写得不错,有长进。却点了点“挑”字:“心正字正,心不正字不正啊!”朱熹一看,原来是自己把“桃”字写成“挑”字,他听了父亲讲解的那首唐诗。知道自己人在案旁,心在窗外,就请求再写一千个“桃”字。

窗外风雨大作,把满园桃花打落,一片狼藉。当他写完了一千个“桃”字时,天气忽然开朗,满园桃花复开,一片灿烂,人们说这是对朱熹勤学苦练的褒扬。一段佳话,传说至今。

朱松见小儿聪慧,4岁就让朱熹读《孝经》,小儿哪懂?但让他知道“孝”是什么。慢慢地,朱熹懂了,才能写出“不若是,非人也”的体会;5岁就送他入学堂,还赋诗《送五二郎读书诗》相送勉励。

朱松是朱熹的启蒙老师,他亲自督课讲授,对朱熹进行系统的经、书教育,并结合当时的现实,进行讲解。

父亲还为他请了一些有名望的大儒,为他授课,使其所接受的教育有雄厚的积累。如刑部侍郎杨由义,出使金营不跪拜金帅,全节而归,给予了朱熹忠君爱国的身教。他让朱熹读老儒尹焞的《论语解》,成了朱熹解读《论语》的入门。

朱松也注重《论语》学的传授,但他最重《春秋》一经。他认为:一是它的“尊王攘夷”,可以名正言顺地攘斥异族入侵。二是它倡导的“君臣父子大论大法”可以整顿业已败坏的封建纲常。朱熹正是从朱松传授的《春秋》学中得到爱国主义思想的灌输。

朱松对朱熹特别注意忠孝节义教育,他抄录了黄山谷《令时五观》,题了三句赞语:“知耻可以养德,知分可以养福,知节可以养气”,这可以视之为教育朱熹的思想道德准绳,为朱熹立下了为人处世的座右铭;朱松竭尽全力地、时时处处地用儒家的忠孝节义、道德文章去熏陶启迪朱熹,意在激励朱熹树立奋勇为国的思想,期望朱熹长大后能为大宋中兴尽忠效力;他为朱熹谈说了《昆阳赋》并题字,朱熹把手书珍藏到老,晚年还作跋回忆:“绍兴庚申,熹年十一岁,先君罢官行朝,来寓建阳(应是建瓯),登高在氏之居,暇日手书此赋以授熹,为说古今兴亡成败大致,慨然久之。……”

儒家忠孝节义的圣训贤传,在朱熹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少小开始读《孟子》,深为吸引,立志要当“圣人”,后当他自己回忆这个读书感受时说:“某十数岁时,读《孟子》至‘圣人与我同类’者,喜不可言,以为圣人亦易做,而今方觉得难。”

……

由于良好的教育,使朱熹积累了相当雄厚的儒学基础,为日后的“四书”、“五经”等成就,奠定了指导思想。学识基础、学养储备,使“四书”成为经典,被朝廷定为全国科考教科书。直至当代,这些经典都还发挥着作用,毛泽东同志曾经把《楚辞集注》作为国礼赠送给时任日本国首相的田中角荣;夫子的《朱子家训》至今也都还有很强的生命力,其中:“见老者,敬之;见幼者,爱之”,“有德者,年虽下于我,我必尊之;不肖者,年虽高于我,我必远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处事无私仇,治家无私法”,“勿损人而利已,勿妒贤而嫉能”,“见不义之财勿取,遇合理之事从之”……都仍脍炙人口,备受提倡。

 

朱熹·尤溪

 

朱熹离开尤溪后,迁居建州。

到了14岁,朱松病危,托孤武夷山五夫里的好友刘子翚、刘勉之等理学深厚者。

自此,开始了贯穿朱熹一生的读书、求学、立论、传道的生涯。

他痴情于著书立说、收徒传道,到哪里都要办学收生。

他离开尤溪之后,据可考,回沈城9次。留下许多墨宝。

朱熹任同安主簿时,两次北归,途径尤溪,住大罗寺,留有“寒竹风松”之岩书。

第三次回尤溪,遇林嶷当知县,建县学“观大阁”,朱熹参观了该校,并作《观大阁》诗,称赞学校的壮观,赞扬林嶷兴学,抒发了对家乡重文兴教气象兴盛之激情。

第四次回尤溪,重游出生地郑氏馆舍。看到墙壁上父亲朱松题写的《蝶恋花》词:“清晓方塘开一镜。落絮飞花,肯向春风定。点破翠奁人未醒,馀闲犹倚芭蕉劲。拟托行云医酒病,帘卷闲愁,空占红香径。青鸟呼君君莫听,日边幽梦从来正。”馆前的半亩方塘和父亲的遗作给了他怎样的点拨?他悟到了什么?那首《观书有感》便酝酿于胸,脱口而出:“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是朱熹“主敬”理念的阐发,悟出天地、生命、事业如若生生不息,就要依靠那源头不枯,极含深刻的哲理。

此后数次回尤溪,或家事,或会友,或途径,或拐道,都有墨宝留下:诗词、题字、联子,单是诗就有30多首。其中一次恰遇知县石子重大力整顿县学,并聘朱熹高徒林用中掌管教事。朱熹应邀在县学讲论学问。同时,在石子重、林用中陪同下,到其父“韦斋”旧址,缅怀先父,还题写了“韦斋旧治”,请石子重作《韦斋记铭跋》。现“韦斋旧治”碑仍站立于尤溪宾馆前。

石子重重新修葺学宫,新建了传心阁、明伦堂、崇德斋、居仁斋、由义斋,竣工时朱熹应邀道贺,亲撰《重修尤溪庙学记》,为明伦堂题匾作铭,为传心阁作跋,还为崇德、广业、居仁、由义四斋作铭。从此,尤溪县学“因为陈说圣贤修已治人之学,而讲求义理至当之归”之盛举,“异邦之人,亦复裹粮就学”,成为朱子理学传播盛地。

据考,朱熹第八次回尤溪时,应学者的要求,题写了著名的四个“之本”:“读书起家之本,勤俭治家之本,和顺持家之本,循理保家之本”;还携友游天湖,作《立春大雪游天湖》诗三首。

最后一次为魁城连珍宇一门三进士留下了“诵诗知国政,读易见天心”的对联以及“梅竹”横幅。

尤溪的文史工作者对这份宝贵的精神文化遗产作了很好地梳理、概括和总结,有几个方面对尤溪的影响是深远的。

以农为本的重农思想。朱熹著有三篇《劝农文》,告诉乡民,“惟民生之本在食,足食之本在农,此自然之理也。若夫农之为务,用力勤,趋事速者所得多,不用力、不及时所得少,此亦自然之理也”,还要乡民们种植杂粮、桑麻,保护耕牛……数年之后,就能使尤溪的自然条件得到改善。

朱熹的教谕为百姓所接受,许多家谱、家规无不把劝农、农事列入其中,让子孙传承。

宋时,尤溪每于夏历二月十五日,举行“劝农”典礼。

兴文重教的兴起。朱熹重视教育,亲自编写大量教材,修复和创办了不少学校,仅福建省,据不完全统计,就有23所之多。他编的教材有《小学》《四书章句集注》《家礼》《近思录》《诗集传》,等等;

他把培养“圣人”作为教育的终极目的。什么样才算“圣人”?依他看来应是:明人伦,即为孝悌、忠信、仁义、礼智;从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要达到这个神圣的目标,整个过程,包括言行举止都要有具体的要求,形成一种规范。据《尤溪县志》记载,尤溪县书院始于朱熹时的南溪书院,后各朝各代都增办书院、学宫,并要求在其中学习的生员“以自学儒家四书五经为主,也学习诸子百家、史、志、策论和古文章、诗、词、歌、赋等。由县令(知县)和儒学教谕、训导,定期作集中讲授,解答疑难、指导学习和考评”。

用崇尚诗文来形容尤溪人也不为过。自有朱松、朱熹父子出版过诗集(《书斋集》《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外,元、明、清,以至现当代,也是诗文专集累累。

这里笔者特别感兴趣的有两个诗社:紫阳诗社、中仙诗社。前者会有专文谈及,笔者只谈“中仙诗社”。它成立于1932年,数十年来,虽经风雨,浮沉不定,但都断断续续地坚持了下来。特别是自1979年复社以来,坚持至今,每年都举办诗会,出诗集。会员从几个人发展到如今,已有100多人。

他们还在中仙街道十字路口,修建一块“中仙诗社专栏”壁,出专刊,供来往行人、诗词爱好者观赏、品味,让中华诗词走进农村,弘扬民族传统文化。暑假还举办培训班,参加者多为学生,又是一代接力者。

清廉政绩。朱熹一生为官短暂,不足9年。但他恪尽职守,为官清廉的名节流芳后世。

他不论上奏朝廷、向同僚建言,还是自己身体力行,都不离恤民、省赋、正朝廷、立纪纲、厉风俗……他不厌其烦地规劝皇上应当“正心诚意”,应当远小人,辟宠倿;他自己从政能为民谋利,不与民争利;他建议地方官员能廉明严毅,勤政不阿,恤民养民,劝学兴教,守土护境。

循理守礼之民风。这注重于社会风气的教化,每个家庭礼仪的建树,也都纳入理学的程序。他亲自编写了《家礼》,含婚礼,丧礼,祭祖以及一年中各节庆的祭祀,至今都仍延用。

忠孝爱亲的伦理。伦理是理学最重要的内涵,称之为大伦大法,所以,朱熹才能在读《孝经》时写出惊人之语“不如是,非人也”,也是朱熹终身致力的思想道德建设。“存天理,灭人欲”是朱熹终身呼吁的核心要义,但也是被广为诟病的典型主张。单从字面看,这话太过偏激、太极端,是人就有欲望,也是合理的,符合自然规律的,不可能“革尽人欲”。但从当时所处的社会来看,朱子会如此激愤是可以理解的。朱熹所处的南宋时期,官场贪风日盛,上下道德沦丧,精神空虚,礼教废驰,社会动荡不安。特别是金人凶猛南下,小朝廷东躲西藏,战与和没完没了地争执。社会动荡,人心慌慌。而朱熹,他不是普通百姓呀,他是思想家,从帝王为君、朝臣理国,社会秩序,都在他思想之列,面对国家民族命运,他对那些贪得无厌,危及国运的大小官吏怒斥,也是情理所在。

笔者以为,谈论一个历史人物、一件历史事件恐怕都需要历史唯物主义,在当时、当地评论之,才能公允。

 

告慰朱公

 

如今,尤溪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是一颗在万绿丛中熠熠生辉的明珠了。

从山里走出去,不用爬山越岭,用双脚丈量地面了,也不用手提肩扛;这里物产丰富,民众生活大为改善,不用像朱熹当年那样嚼着苦果,诓皇帝,以减免赋税,为家乡百姓减轻负担;还有许多山货,如竹、笋、香菰、金针茹、木耳、银杏、茶叶、金柑、芦柑等等都成了宝贝,获得了许多荣誉:“中国金柑之乡”“中国绿竹之乡”“中国油茶之乡”,以及中国“千年古县”之称号。

朱熹晚年,遭受不侧,恶遇“庆元学案”,理学被打成“伪学”,备受攻击,朱熹为“伪学魁首”,遭受追缉,尽管他倔强地认为“吾道不孤”,但仍含恨离世。

在朱熹身后,理学得到了极大弘扬。

自元朝以后,《四书集注》成为钦定的国考教科书;

朱熹被称为“三代下的孔子”,并从祀孔庙;

理学已走出国门,数百年间,成为东南亚社会主流思想,并有许多研究理学的分支机构;

由于朱熹在经学、理学、文化史、思想史、教育史等多学科上都有突出贡献,公元1970年代入选为“世界千禧人物”;

如今,朱熹家乡的尤溪县要建成朱子文化城。走进县城,十分浓郁的朱子文化滋润着朱熹公园、紫阳公园、火车站前广场、大理公园等等,或竖石碑,或有围墙,均题写、镌刻朱熹的诗词、对联、题字,名言,比如在火车站前广场立有18根高大的石柱碑,其中就有四个之本的题刻;在大理公园有许多朱公语录:“谄媚轻等,导人为恶者,损友也”;“敬老何?不怠慢,不放荡谓也。诚者何?不自欺,不狂妄谓也”;“古之君子如抱美玉而深藏不市,后之人则以石为主,而又炫之也”……随时随处可以阅读朱熹思想。

朱公能含笑九泉了!

原载于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省作协“走进八闽”文化采风系列之《走进尤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