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18 17:14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乔 梅

 

澎湃激荡的海峡潮啊

——回顾海峡两岸首次联办大型征文活动

乔 梅

 

近日,关于闽都文化与海峡两岸关系的话题,再次引起了海内外人们的热议,一股深藏在我心底的激情猛地被搅动了!20多年前海峡两岸首次联合举办的大型征文活动的盛况,霎时又清晰地重现在眼前。

那是1991年,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台湾海风出版社、香港《文学世界》杂志社、福州树人书店联合举办了海峡两岸大型征文活动:“年轻的梦——人生·事业·友谊·爱情”。征文办公室特聘来自祖国大陆、台湾、香港的八位作家为评委:洛夫、罗兰、侯洁琼、犁青、舒婷、徐学、汪国真和我。我有幸担任常务评委。征文办公室1991年6月9日在《中国青年报》上登出第一次征文启事,至同年9月25日截稿,三个多月,海内外共有1.3万余名参与者,投来了7万余篇征文稿,并有大量的来信。投稿者有学者、军人、工人、农民、学生、干部、作家等等,其中有八九十岁的老者,有六七岁的孩童。参加者地域之宽、社会职业之广、年龄跨度之大,是各种征文活动中罕见的。

细读了这海内外七万余篇用诚挚的心灵捧出的文稿和大量来信,我像在读一部内涵极丰富的社会与人生的书,心灵感受着历史风雨的濡染,经历着一次升华。

人们在来信中用真挚的语言热烈地称赞这次征文活动——“是一次很大胆、很有意义的创举”;“为海峡两岸人民增进相互了解提供了机会”;“对当今诗歌的发展是一种巨大的鼓舞”;“它一定会在诗歌振兴的历史上留下辉煌的一页”; 75岁的黄埔军校同学会会员戴泽厚来信说:“愚乃一介武夫,愧不善文,但对此壮举,极为赞赏。”……

征文来稿内容极为丰富。人们在诗文中倾吐着远别亲人的离愁,抒发着盼海峡两岸早架彩虹月儿圆的心愿。戴泽厚寄语台岛友人:“春风吹绿两岸柳,潮起潮落逐离愁,何日回归探九州,万里河山任遨游。” 福建宁德熊达天为远在海峡彼岸的叔叔书《海峡虹》:“你超越波涛又悄然无声,挥舞飞鸥,挥舞陆岸,你怎搂着我的乡思醉倒在东风?”

明月未归,亲人千呼万唤。何时相见,何时明月照人圆?

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离休老干部吕鸿早年曾与蒋纬国先生在苏州东吴大学同过学。他从报上读到有关蒋纬国先生的两条消息:蒋先生向故乡赠送礼品并表示了希望回乡探望之意;蒋先生公开发表讲话反对“台独”。欣喜之下,写了组诗《盼祖国之统一》参加征文活动:“海峡遥隔多百里,燕语声声对岸啼。本是炎黄同根裔,何以骨肉两分离?!……”吕老还致书评委,期望有朝一日蒋先生能见到这诗,期望他与蒋先生能共同看到祖国统一之大成。

笑随潮声来,梦逐潮声去。多少离人归来,泪沾诗笺,笑撒故园。

曾任孙中山先生“参军”的喻毓西老先生,其孙女菲菲去台四十余年,回到生身之地北京,跪拜在地,向已故的祖父、母亲、生身父亲,向中华大地,行了我们民族的大礼。姐姐喻捷含泪笔录了这一庄严的时刻,郑重地给征文办寄来。

北京门头沟孙家江与从台湾回来探亲的叔叔专程往十三陵盘根古松前合影,题名为《根连根》,以照片代征文——“一张照片能拂去岁月尘埃”。

河南尉氏县刘秉旺为从台归来探娘坟的叔叔写下《家乡土》:“多么希望归乡之途嫌隙尽排……我将一撮娘的土捺心窝,余下些撒入棺材。娘呀,这就是儿躺在娘的怀。”

潮来潮往,一样的海潮拍击两岸。

一份份情深意挚的征文稿,也从台湾岛上飞来。

历史,赋予了台湾文学一个特殊的课题——祖国情结、台湾情结,其最基本的表现即是那历久弥新的诗文母题:乡思。

“乡思”,熔炼和扩展着台湾文学的民族意识,使乡土文学成了一个极富吸引力的文学潮流。这一点,在台湾来稿中可分为两类。

一类是:台岛孤悬海外,乡愁,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继之,社会的急剧发展带来的困惑又使人们“怀着无尽的乡愁寻找人类精神家园”(德国诗人诺瓦里斯语)。

例如《返乡的路》写道:“故乡,他还会想你,走得越远想得越近……即使你梅花桃花李花杏花桂花都谢了,铺满花瓣的小径依然是一条返乡的路。”

再看《寻人启事》:由于战争,一个小女孩屡随家人迁居,因此总是刚有了新朋友就不得不分手。在随家人赴台前与最后一个小朋友分手时,她们约定,长大后,“在报上登寻人启事寻找彼此”。

还有《阿辉》:一位离乡数年的先生,思念着家乡的四合院、小池塘和儿时的伙伴阿辉。而他返乡后看到的是:儿时爬过的小丘夷为平地,代之华厦;池水干涸,只有与阿辉一起爬过的大树还在;当年稚拙的阿辉如今成了口叼烟卷的横蛮的青年……这是农业社会向工商社会的发展使人对人类生存产生一种失落感和困惑感之后,所引起的一种乡愁。

另一类是:关注生活在台湾这块土地上的普通人的命运和疾苦。这又是一种“乡思”母题的变奏,寓蕴着一种沉沉的乡土情怀。

如《老鞋匠》。一位早年作为流亡学生从苏州到台湾的老婆婆,做了鞋匠。纤弱的她用补鞋挣的钱养出了三个博士儿子,最终却孤零零地死在补鞋摊上。

再如《银白的发丝》。一个台北的大学生对他的留在嘉义老家的母亲心中充满了歉疚。“熬过千万种痛苦以便孕育许多生命的大地,却从不说一句抱怨的话。”……

“乡土”后面即是民族。

这些台湾来稿,既体现着民族意识,也富有我们这个民族传统文化的审美内涵和神韵。因为,两岸同根——共同的血缘,共同的文化。

有多少客居异国他乡的炎黄子孙也盼着海峡两岸早日统一。

1991年6月,老教师李越梅将海峡两岸联合征文的消息剪报,寄给远在美国的她幼时的好友李明。1949年李明随父去了台湾,四十多年鱼雁音尘绝。8月,李明收到这辗转而来的信,百感交集,提笔写下《重温的友情》征文稿寄来:“对故国家园的怀念心亦切,对统一中国也想尽力。”

这次征文活动显示出的意义,已远远超出了文学的、文化的范畴。这意义,不仅寓于前面所述的事例之中,还体现在好些令人深思的事实之上。

许多朋友对这次活动的那种真诚的心,强烈地感染着我们评委。

有些征文作者因受伤或因病住医院期间, 忍着病痛写稿寄托一片深情。有些生活贫困的农村青年、工厂工人,为表达对这一活动的支持、对台湾回归的渴望,给征文办公室汇来几元、几十元款,以此表示自己同样是积极的参与者。钱虽微薄,却饱含着无限的厚意,令人深为感动。还有两名正在服刑的犯人,分别给征文办公室写来了信:“我担心的是‘年轻的梦’征文接不接受我这个人民的罪人,更担心我的名子(字)会沽(玷)污了‘年轻的梦’征文活动,请老师凉(谅)解一个悔恨的人想重新做人的做法。”“现在,我正在投入劳动改造,我珍惜这黄金时代,我不能再虚度这美好的时光。”随信,他们附上了自己在狱中的诗作。

结束此文时,我想引用杨石泉教授在征文稿《相见一笑》中的一句令人思绪万千的话:“从台北到香港,再抵广州,飞行只需几个小时,这么近的距离,我们居然走了几十年!不能再快点吗?”

是啊,离人归路长。

不能再快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