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英雄蔡威
刘雄
蔡威（1907－1936）是闽东最早的共产党员之一，宁德市蕉城区人。1926年底，蔡威受党组织派遣，回到宁德筹建国民党县党部。国民党县党部筹备处成立后，他与郑长璋等领导宁德民众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活动。1927年福州“四·三”反革命政变后，他奉命前往福州寻找党组织，因缺乏斗争经验而被捕，后经亲朋营救保释出狱，随即赴上海以求学为名从事地下活动。蔡威曾参加中央特科无线电训练班学习培训，1930年10月受党中央派遣到鄂豫皖苏区创建无线电通信工作，成为红四方面军无线电通信与技术侦察工作的创始人，先后任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通信电台台长、中国工农红军总司令部第二局局长等职，为川陕苏区的创建、发展和红军长征的胜利做出了重要贡献，徐向前元帅称赞他为“无名英雄”。
避免暴露身份 不认“报喜”老乡
1927年8月，蔡威被保释出狱后来到上海，一边继续求学一边寻找上海大学党的独立支部书记郭伯和。不久，他在《申报》上看到郭伯和因叛徒出卖，被捕后被杀害于枫林桥的消息，从此他的行动更加谨慎，不敢轻易相信他人。一天，他在一酒楼门口突然听到有人用宁德话喊他在家乡时的常用名“景芳”，回头一看是一个陌生人在叫自己：“景芳，你不认得我呀？”
他怔了一下，立即摇摇头：“你认错人了吧！”
“你不是前林坪蔡家公子蔡景芳吗？我是你的宁德老乡呀！”
蔡威仍不动声色，不敢相认。如是者三，那人只好说：“景芳，尽管你不认我，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妻子生了个儿子，你当父亲了！”
蔡威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喜，但他对这位老乡还是不敢相认，因为在当时的上海，国民党特务、侦探、“包打听”，使用“报喜讯”“认乡亲”“认故旧”等办法套取“可疑人”身份的事经常发生。俗话说，“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家乡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但对国民党特务、侦探等上述伎俩早有耳闻的蔡威，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能不保持高度警惕。
破译田部密码 建功立足川陕
1933年1月下旬至2月上旬，红四方面军在徐向前指挥下连战皆捷，取得入川第一战的胜利，2月中旬在通江正式建立了川陕省苏维埃政府。1月27日，蒋介石即任命四川军阀田颂尧为川陕边区“剿匪”督办，妄图趁红四方面军初到四川立足未稳迅速将其剿灭。从2月上旬开始，田颂尧即指挥8个团，兵分三路向红四方面军发起围攻，蒋介石的嫡系胡宗南部、刘茂恩部也奉命开到巴山以北堵截红军。
为了打破敌人来势汹汹的“三路围攻”，破解敌军的密码更加迫切地提上了蔡威和他战友们的工作日程。敌电台发报时都会说，所在部队现在到了哪里、指挥官是谁，蔡威和他的战友王子纲、宋侃夫就抓住这一点，先从敌电台的用语、信号和发报者之间的谈话，搞清楚了发报的电台具体是哪路敌军的电台，以及该敌所在的位置。但仅仅做到这一点显然不行，还必须弄清楚敌人电报的内容。为此，敌电台一发报蔡威他们就接收，不管是这个敌台还是另一个敌台，敌人发几份蔡威他们就收几份，再把每份接收来的电报拿来相互对照，发现敌台使用密码的同时也使用明码，还发现敌台发的每份电报都有经常使用的字码，这样蔡威他们很快就辨认出了几个字，再从这几个字的上下左右去推敲、猜测，慢慢地就把一份电报的内容判读出来了。然后，他们再根据字码与字的关系，从密码编排的一般规律出发，经过反复研究，终于把田颂尧部的密码电文“1”—“9”的角码排列了出来。由此，他们发现敌台电文中的部队番号、长官姓名、兵器数量、出发时间、进驻地点等，与敌左路纵队当时的部署一样。这一发现，使蔡威他们异常兴奋：“完全破译田颂尧的密码，为时不远了！”
现在只剩下一个“0”范围的角码没有破译出来，为了攻下“0”范围的角码，蔡威日夜琢磨、废寝忘食，常常一个人坐在桌前，对着密密麻麻的电码数字苦思冥想，在一盏小油灯的陪伴下熬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同志们看见蔡威每天头发逢乱，眼睛充满了血丝，身体日渐消廋。
3月间的川东北依然寒风刺骨，勤务员拿来火盆烧上木炭给蔡威取暖，但他全神贯注于破译敌台密码，鞋子烧着了也不觉得，连裤子被烧着几个洞还是全然不知。一次他出去解手，一只脚忘记穿鞋子也不觉得冷，电台的战士看见了叫住他：“蔡台长，你怎么只穿着一只鞋子啊？”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
当时，国民党军的电文普遍比较长，而且半文半白，还带有不常用的汉字、形容词、缩减词组等等。同时电台传自西方，电文编码、用词自然戴上英语等西方文字的烙印。蔡威儿时学《四书》《五经》打下了坚实的古文功底，后来到宁波、上海求学又掌握了扎实的英语、数学知识，加上他罕见的刻苦，使他在破译密码方面喷发出了超常的智能，终于把“0”范围的角码破译了出来。这样，田颂尧部的“通密”便被我全面掌握，4月下旬以后他的命令一下达，就立即被红四方面军电台侦获。正是依据电台侦获的敌军信息，徐向前等制定了主动放弃通江，“诱敌”“骄敌”深入再伺机反攻的战略战术，取得反田颂尧“三路围攻”战役的胜利，历时4个月，毙、伤、俘敌24000余人，吃掉了田部三分之一的兵力。在总结粉碎敌人“三路围攻”的经验时，红四方面军副总指挥王树声，高度赞扬无线电侦工作发挥的重大作用；“在数倍于我的敌军围攻下，如果没有无线电台的工作，我们的战是很难打的。”
破译田颂尧部密码时，蔡威发现国民党军队的电台纪律不严，报务员常随便用简语通话，甚至使用明码聊天。这提醒了蔡威，我军电台必须制定严格的通讯纪律以防泄密。为此，他除加强对报务员进行思想政治教育外，明确规定报务员不得在机上谈话，不是联络对象不准随便沟通；将呼号分为自用和被呼两种，以免收发报时被敌人发觉；新手值班时对方要求换人马上就换，重要的电报指定专人收发；一部电台编一个呼号，不得使用部队番号和机关名称等等。因我军无线电通讯工作有了上述严格的保密措施，所以失密、泄密事件很少发生。
洞观川军电讯 勘破“六路围攻”
田颂尧的“三路围攻”被粉碎后，蒋介石随即又于1933年7月任命刘湘为“四川剿匪总司令”，但因刘湘与刘文辉等军阀间已经开始的混战尚未结束，所以仍坚持“先安川后剿赤”的部署，红四方面军趁此机会发起了仪（陇）南（部）战役，以解决根据地严重的缺盐问题。战役发起后，蔡威领导的二台相继破获了敌驻仪陇的主官李炜如、刘鼎基离开岗位，盘踞营山、渠县等地的敌主官杨森离开岗位赴成都开会，以及万源驻敌“粮食接济不及，三日后将断炊”等情报，不仅为取得仪南战役的胜利立下大功，红四方面军接着还相继发起营渠战役、宣（城）达（县）战役并取得胜利。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10月中旬的一天，蔡威突然截获刘湘下令空袭仪陇县团山村红四方面军总部的密电，徐向前接到报告后立即下令撤离。他们离开约半个小时，5架敌机就飞到团山上空进行狂轰乱炸，红四方面军总部和电台原驻地立即变成一片火海。望着远处这一片大火，徐向前对蔡威说：“好险哪蔡台长！要不是你及时破译了敌人的密电，我们今天就都要去见马克思啰！”
在此期间，为了及时侦获敌军密电，蔡威顶着川北的盛夏酷暑把敌人的密码熟记下来，每天坚守在电台旁，一接收到敌台密电当场口译出来，由前来取情报的红四方面军总部参谋徐深吉记录后急送徐向前。见此情景，徐深吉很是惊奇地问蔡威：“你的脑袋简直就是一个电码本子！”蔡威笑笑说：“不这样不行啊！要是不记住，一个字一个字去查就太慢了，会误大事的。”见蔡威因劳累过度一天天消瘦下去，徐深吉关心地问“是不是病了”，蔡威笑笑说：“这里的蚊子又大又凶，叮得我几天没睡个好觉，身体好着哩！”
红四方面军仪南、营渠、宣达三大战役的胜利，直接威胁到刘湘等四川军阀的老巢川西平原，刘湘即于1933年10月底调集川军各部111个团，向红四方面军发起“六路围攻”，宣称3个月内肃清“赤匪”。
宣达战役期间，红军某部指挥员将蔡威等破译的敌“粮食不济”情报直接用于阵前对敌宣传，引起敌旅长廖雨辰的警觉，立即要求敌台尽快更换密码。川军以此为戒，此后发报时常更换密码，从而给蔡威他们的破译工作带来了很大麻烦。就在这个时候，廖承志从上海辗转来到川陕苏区，将两本国民党的旧密码交给蔡威。有了这两本国民党旧密码，再对照接收到的几百份不知所云的刘湘等川军的密电，蔡威从地方军阀的密码编制不可能太复杂这一认识出发，凭着已积累的成功经验，经过反复比对和几个昼夜的苦苦思索，终于发现刘湘部的新密码为旧密码基础上加密的规律。再举一反三，不仅破获了川军各部的密码，还破获了蒋介石的嫡系胡宗南等部的密码。
由此，蔡威领导的二台相继侦获了敌企图强攻宣汉西南笔架山、敌第五路总指挥王陵基偷偷离开防地溜回万县过年等情报，使我军相继取得笔架山、马鞍山等战斗胜利而转入反攻，使刘湘吹嘘的3个月内肃清“赤匪”计划化成泡影。
我军只有装备简陋的区区15000多人枪，却打败了25万敌军发起的“六路围攻”，红四方面军的一些师团长对此颇为不解，便问总政委陈昌浩：“真神啊！哪来这么准确的情报？”陈昌浩神秘地笑笑说：“我屋里供着一位‘菩萨’呢！敌人进攻时，‘菩萨’就把敌人出动的时间和行动方向告诉我们了。”陈昌浩说的这个“菩萨”就是蔡威，因此战后召开表彰大会时，陈昌浩代表西北军委会奖给蔡威相当于当时20个红军师开支的300块大洋。
在此期间，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蔡威始终守在电台旁，实在太疲劳了就用冷水洗洗头，或抽支烟提提神。由于长时间夜以继日工作，极度疲劳的蔡威越来越消瘦，两只大眼睛深深陷了下去并常常咳嗽，一咳起来就满脸通红。徐向前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颊，问他“是不是生病了”，他立即摇摇头说：“没病，只是有点累。”徐向前心疼地嘱咐他：“多注意休息，别病了。”蔡威笑笑：“战斗有间隙，电台侦听却不能中断。为了明天，我们要干啊！”
中央红军长征进入贵州后，徐向前亲自交待蔡威要随时注意侦听破译敌人的电讯，及时向党中央和中央红军提供情况。
遵照徐向前的指示，蔡威和他的战友们日夜坚守在电台旁，把破译的川军有关川黔边的情报，例如敌上官云相第47师、54师已进抵奉节、万县，企图“防堵朱毛残部北渡长江”等情报提供给党中央和中央红军。2月中旬至上月间，蔡威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破译国民党成都行营主任贺国光电台的密码上。为此，他经常彻夜无眠，困了就用冷水浇脑袋提神，就吸烟提神，弄不到烟就用大黄叶、芝麻叶、荷叶代替。守在门口的警卫员肖全夫，见蔡威连续几个夜晚没睡一个安稳觉十分心疼，忍不住提醒他：“蔡台长，你该休息休息了！”蔡威转过头笑笑说；“不行啊，这么多密电等着破译，为了明天，我们要干啊！”
经过反复比对、研究贺国光等敌台几百份密电，蔡威和他的战友宋侃夫破译了非常难猜的蒋介石的密电码，此后他们每天破译敌台密电少则几十份多则上百份，经过分析整理再发给中央红军。正是蔡威和他的战友们给中央红军提供了既快又准的情报，协助毛泽东完成了“四渡赤水”的杰作，使中央红军走出了险境。
对此，毛泽东到延安后曾如是评价：“你们红四方面军的电台有功劳啊，在我们困难的时候，在‘四渡赤水’前后，是你们提供了情报，使我们比较顺利地克服了困难。”中央红军无线电第一分队的报务员黄萍也回忆：在离开遵义到“四渡赤水”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中央军委总部与红四方面军的电讯联系非常密切，来往电报收发及时，对党中央、中央军委及时了解情况，正确制定作战计划，实施不间断的作战指挥，灵活机动地打击敌人，起了重要作用。
作者简介：刘雄，宁德师范学院教授，福建省中共党史研究会理事。
原文刊载《印迹-中国红色保密故事（福建卷）》，金城出版社202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