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都大地抗战题材的摩崖石刻拾粹
滕 容
日前笔者写了一篇题为《从一方刻有“抗战到底”四字的石砚想起》也不太短的短文，发表之后又忽然联想到散落在闽都大地上那些抗战题材的摩崖石刻。
在闽都大地上，留存着许多以记载抗战时期内容与爱国情怀的摩崖石刻。这些石刻虽然部分因年代久远、风化模糊，或只留存于史书中，但它们是镌刻在山河间的民族记忆，勾勒出福州人民在抗日战争中的精神图景。
将军明志、民族之魂。在福州市内于山戚公祠周边，形成一个抗战石刻群，这是1930年代抗日救亡运动的重要见证。其中有两位民国将军的题刻最为闻名，体现了两位儒将“以史为鉴、抗战到底”的文化韧性，再现了以戚继光为榜样、鼓舞抗战士气的民族精神。
“国魂”， 由参与“一·二八”淞沪抗战的国民党第十九路军将领丘国珍题刻。十九路军在淞沪抗战中英勇抵抗日军，后调驻福建，将军在于山戚公祠前刻石明志，以此激励军民抗日。该题刻为行书。笔势连贯、流畅，具有动感与力度，体现了书写者的豪迈气概与军人魄力。 “国魂”二字直指国家精神之核心。在国难当头之际，题刻者借此呼唤国民的民族魂、抗战魂，宣誓十九路军将士誓死保卫国家的决心。
“剿倭先进”，是1936 年 6 月任抗日救国军新编第一师师长、桂军纵队司令翁照垣所题写的。翁将军一生爱国爱民，主张坚决抵抗日本的侵略。此处题刻有明确的借古喻今背景，是将古代的抗倭名将戚继光尊奉为“先进”和楷模，意在激励当代军人继承其精神，坚决抵抗日本侵略者，富有极强的现实战斗意义。
战士心声、共赴国难。在马尾区罗星塔公园江边，有一处 “群策群力”题刻，落款为“丁丑仲夏”，即公元1937年夏。题刻者为马尾海军讲武堂第五期军士队。此刻完成于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后，正值中华民族全面抗战之始。“群策群力”一词最早可能出自汉代扬雄的《法言·重黎》，寓意集思广益、团结力量。在国难当头之际镌刻此语，既是自我激励的座右铭，也是向同胞发出的抗战号召，体现了团结一致、共赴国难的精神。而在连江县，也有“抗日石刻”的史迹。该县东岱镇后门山兰陵公园里，石刻一首七言绝句：“此日登临感慨多，倭奴未灭耻如何。男儿应付澄清志，不复山河不释戈。”题写者为时任中尉分队长郭京。1937 年全面抗战爆发后，连江部分岛屿被日军侵占，1939 年，郭京因三名驻守东岱的士兵遭日军袭击身亡，义愤填膺而题刻此诗，直抒国耻未雪、誓死收复河山的决心，以激励世人抗日救亡、收复河山的斗志。
国共合作、并肩抗日。“维行”两个字，是1941年秋由平潭人陈槐梧题刻的。陈魁梧是国民党海军上尉参谋。1944年10月他与中共平潭负责人周裕藩共同组建了国共合作的“鼓山抗日游击队”，并担任指挥官。
这支队伍是国共联合武装的典型案例。其著名的一次战斗是在魁岐港截击日军运粮艇，成功击毙日军士兵1名，处决汉奸1人，并缴获大批粮食。1944年11月队伍遭日军反扑，陈魁梧随后率海军人员撤回原建制，剩余力量与其他部队合并。曾经担任抗日游击队指挥官的经历，石刻“维行”的意思是强调维系、保持行动的统一，组合后引申为“维系行为”或“维持行动”。在现代语境中，“维行”偶见于人名或文学创作，寓意如“维系美德、行动果断”，这里有双重含义：一是指军事上的行军与行动，二是在精神层面意指维护正道、坚持抗敌的操守与行为。这是一处在艰难时刻表达坚定信念的题刻。
军政要员、忧国忧民。题刻在于山上的“民族之光”， 1933年8月由永定人、曾任闽侯县长、福建省政府专员等职的林鸿辉题刻。此时东北已沦陷，华北告急，福州各界人士常至戚公祠缅怀抗倭名将戚继光，题刻以此鼓舞抗战士气。 此刻楷书，字形端正、结构严谨，笔画清晰有力，显得庄重肃穆，符合题刻者作为地方官员的身份，凸显了“民族之光”这一主题的庄严性，激励国人继承先辈的光荣传统，英勇抵抗日本侵略，捍卫民族尊严。
“誓雪国耻”，1936 年由浙江人，当时的福建省法院院长童杭时题写。当时日本在侵占东北后正蚕食华北，此四字楷书，每字约一米见方，苍劲有力。 童杭时也选择在戚公祠旁题刻，意图也非常明确：以古励今，激发当下民众的抗敌之心。我们说刻石存史，将国耻与誓言刻于石上，以期永久铭记，唤醒国人、同仇敌忾、共赴国难。
名士集会、勒石明志。1937年5月9日，由民国福州著名文人陈衍组织于山集会，有两段刻石轶事：一是众义士刻石明志：“陈衍董藻翔石屏藩马开翮施景琛吴孝惔黄承潮沈觐冕王怀晋王聘林道子欧阳英郑元鼎王琬书”。
陈衍生于清咸丰六年，福建侯官（今福州）人。是连续五代“读书不仕”的书香门第，靠设馆教书为生。根据记载，此次于山集会，是陈衍与12位知名人士及弟子一同拜谒明代抗倭英雄戚继光祠，并请民国时期福州书法家王琬勒石明志。作为爱国文人，与当年淞沪抗战后陈衍的爱国举动一脉相承——他曾将77岁寿辰的筵席费用，用于慰劳抗日的十九路军。因此，集会带有缅怀历史英雄、抒发抗日报国之志的鲜明色彩。二是受邀参会的王怀晋是福清人，毕业于法政专业，曾参加北伐战争，历任多地法院院长、省参议员等军政、司法职务。同时，他也是一位热心地方文物保护的文人，在福州冶山等多处留下题刻。此次集会后，他在于山题刻：“四省沦亡,空前耻辱。嗟我国人,何时湔雪”。表达了对国家沦陷的深切忧愤。王怀晋本身是集会参与者，又身兼文人官员身份，在国难当头的时刻，以个人或集体名义，将文字镌刻于山岩，喻示抗日决心如磐石不可动摇，是“刻石明志”的爱国主义行为艺术。
从将领到士兵、从官员到地方文人，石刻题词者身份多元，展现了全民抗战的凝聚力。“国魂”“誓雪国耻”与“群策群力”等摩崖石刻，虽书体不同，但都是1930年代民族危亡关头，福州军民留下的精神丰碑，凝固了那个时代“爱国御敌”的最强音，展现出福州军民在抗战时期同仇敌忾、保家卫国的精神风貌，也勾勒出福州人民在抗日战争中的精神图景。它是历史证据，更是福州人民在危难之际以文明之力对抗野蛮侵略的象征。在那段烽火连天的岁月里，不仅有前线将士的浴血奋战，还有无数仁人志士将满腔热血与不屈誓言，镌刻在山川岩石之上，化为永恒的“石头史书”。这些摩崖石刻是“抗日救国”、“抗战到底”精神最直观、最硬核的物质载体，融入了福州人民的血脉，成为这片土地上永不熄灭的精神火炬，共同构成了气壮山河的闽都抗战记忆丰碑。这丰碑告诉我们：当国家危难之际，最伟大的力量来自觉醒的人民，最坚固的长城筑于万众一心。 这些摩崖石刻时时提醒后人——今日山河无恙，源自昔日血与火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