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研朱墨作春山

——走近周碧初

我国幅员辽阔，历史悠久，文化积淀非常深厚，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故风流人物无代无之，瓜瓞绵绵；朝代更迭、天灾兵患也不能使之阻绝。无论是首善大都抑或穷乡僻壤，“凡有井水饮处”皆有才人杰士盘桓其间。远离中心城市的福建漳州平和县，竟也有两张靓丽的国际文化名片——中国新文学的建设者、中西文化交流的使者林语堂和中国近代油画拓荒者之一的周碧初。

周碧初，1903年出生于福建平和霞寨一个名叫深度的小山村。这村庄风景秀美，清澈恬静的霞山溪从村前流过，挺拔俊秀的水尖山耸立在村前不远的地方，大自然的美景陶冶了周碧初最早的艺术气质。

周碧初的父亲周颂三是一位为人正直、经营有方的商人。他在霞寨圩场风景秀丽的河边盖了一幢四合院式的二层楼。童年时期的周碧初也常住在那里，如今称作“周碧初旧居”，已成为平和县文物保护单位。周碧初对此旧居怀有特殊的感情，晚年还乡探亲时就住在那里。周碧初从小学到中学阶段是在厦门度过的。他在厦门集美中学就读期间，表现出非凡的艺术天赋，于1922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厦门美术专科学校，实现了多年来的夙愿，开始接受正规的美术教育。1924年，周碧初从厦门美专毕业后，随父出国。1925年，周碧初进入法国巴黎日良美术研究院学习；次年，考入法国国立美术学院，在此获得了雄厚扎实的基本功，画艺大长。留学期间，认识了徐悲鸿。两人一见如故，经常在一起讨论人生与艺术。

20世纪初叶，世界艺术的中心在法国巴黎，巴黎的艺术中心在法国国立美术学院。当时国立美术学院，流派纷呈，竞相斗艳，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和印象主义（也称印象派）共存，象征派、纳比派、分离派、野兽派与立体派并立。与周碧初先后到该校求学的中国留学生徐悲鸿、颜文梁、林风眠等，由于师承不同，以后的艺术道路也各异。徐悲鸿接受了现实主义画风，颜文梁接受了新古典主义画风，林风眠接受了浪漫主义加象征派的画风。

周碧初接受了印象派的画风。

何谓印象派？为使读者对本文叙述的周碧初绘画之路有所了解，只好简而又简地对印象派略作描述。1874年，有一群青年画家在法国巴黎组织了一个他们自己的画展，来向官方的沙龙挑战。这一行动本身就是叛逆的，它打破数百年来的欣赏老习惯。这些人展出的作品，初看起来，是违反传统的。观众与批评家们决不同情这种革新。他们指责这些艺术家，说他们之所以不跟著名的大师那样画，只是为了吸引观众的眼球。这个集团包括莫奈、雷诺阿、毕沙罗、西斯莱、德加、塞尚和摩里索。这些画家性格和天赋各异，具有不同的观念与倾向；但他们诞生在十年内外相同的年代中，有同样的经历，并且向同一的反对派抗争过。他们偶然聚在一起，接受了共同的命运。印象派的名称，出自1874年该派画家举办画展时，批评家对莫奈《日出·印象》一画的嘲笑。

印象派画家们反对当时学院派的保守思想和表现手法，采取了在户外阳光下直接描绘景物，追求光色变化中表现对象的整体感与氛围的创作方法；主张根据太阳光谱所呈现的赤橙黄绿青蓝紫7种色相，去反映自然界的瞬间印象，一反过去绘画宗教神话等主题内容与陈陈相因的灰褐色调，使欧洲绘画出现发挥光色原理加强表现力的新方法，对绘画技法的革新有很大且深远的影响。

在中国老一辈油画家中，对印象派悉心研究并尽力尝试者为数不多，周碧初可算是代表之一。这可能得力于他在巴黎国立美术学院的老师，即当时著名的印象派画家约乃斯·罗隆。罗隆对印象派画法驾轻驭熟，他用色鲜明响亮，且又在跃动的笔触中显示着充分的和谐，周碧初于此受益匪浅。早在法国时他就模仿后印象主义点彩派画家修拉，以细小颤动的笔触和丰富多变的色彩表现巴黎市郊的风光，归国后的教学与创作中此画风也从未间断。看他的作品可得到一种清新温和、优雅动人的享受。他试图充分发挥色彩自身的明度，并减低色阶的关系，从而把色彩的丰富性和色调的统一性结合起来，使作品近看彩色缤纷，远看又浑然一体。周碧初正像他在法国的同窗，著名油画家、美术史论家秦宣夫所说，“是我国独树一帜的色彩画家”。

周碧初回国后又与同时代的大多数西画家一样，对中国传统绘画发生浓烈的兴趣。他从宋代米芾父子的“米点皴法”得到启发，丰富了修拉的点彩技法，使自己的作品有了自己的面目。

我这次到平和采风，充满预期地参观了周碧初艺术馆。馆里陈列有周碧初风景和静物油画作品的原大高清彩色照片，这当然只能欣赏个大概，油画高出画面的笔触——能窥见画家创作时心态的痕迹是看不到了。馆长说，馆里是有收藏了十几幅周先生捐赠给家乡的原作，但从安全方面考虑，妥当地珍藏在库房里不作陈列展出了。

半个世纪以来，周碧初从国外到国内，艺术造诣日臻成熟，报效祖国之情日益加深。1930年，他从巴黎归国，执教于新华艺专；1932年，他的成名之作《西湖》发表于英国专业刊物《画室》；1936年，撰写了《西画概论》，在上海出版；同年参加由徐悲鸿、汪亚尘、朱屺瞻共同发起组织的“默社画会”；1939年，为激励同胞的爱国抗战之心，并鼓舞爱国同胞的斗志，周碧初与朱屺瞻、陈抱一、钱铸九、宋钟元在上海大新公司举办了在当时各界颇具影响的“五人联合油画展览会”；1940年，在上海举办首次个人作品展览，获得各界高度评价；1941年，任教于杭州国立艺术专门学校；1944年，周先生再次在上海成功举办个人画展，在国内艺术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1949年，周先生分别在香港、台湾成功举办个人画展，蜚声港台艺坛；然后赴印尼，定居雅加达，创作了《印尼火山区》《沙琅安山景》《印尼风景》《印尼佛塔浮雕》等著名作品，让人领略了异国的亚热带明艳风光；从那以后，分别在新加坡、泗水、万隆、雅加达举办画展，均受到各界好评，声誉日隆。尤其是1959年6月，周先生在雅加达举办了大型画展，展出油画作品104幅、中国画47幅，获得巨大成功，政府要员与各界人士的评价极高，各大报刊均以显著地位大加报道和推崇；周先生还特别蒙受印尼总统苏加诺的亲切接见，并受聘为总统府艺术顾问。至此，周先生的艺术成就已达到巅峰，在海内外广泛获得崇高的赞誉，形成了巨大的影响。

1959年9月，周先生怀着爱国爱乡、报效祖国的满腔热情毅然回国了。此后，他一直在国内从事艺术创作和美术教育，在艺术上形成了独特的东方民族精神的风格，其作品构图严谨、色彩绚丽、明净透彻、笔姿多变而形神兼备。因此，周先生的油画艺术被世界美术界誉为“中国气派、东方情调、古今独立、一代宗师”。他的《言子墓》《春色》《桃》《英雄山》《菊黄蟹肥》《漓江之畔》《桃园》等著名油画作品，处处洋溢着爱国爱乡的浓烈情怀，分别为印尼总统苏加诺和国内的博物馆、美术馆所收藏。此外，还出版了《近代法国画展之源流》《周碧初画集》《周碧初藏画集》等多种专著或画集。

周碧初也是一位卓越的美术教育家。1930年，他从法国留学归来，先后在新华艺专、厦门美专、上海美专、杭州国立艺专任教达数十年之久，为创立、完善、发展我国的油画教学体系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数十年如一日，辛勤耕耘在高校讲坛，先后为我国培育出像冼星海夫妇、王式廓夫妇、瞿维、黄镇、阎丽川、邵洛羊、邱锐敏等一大批著名的艺术家和教授。周碧初在晚年，以满腔的热情关怀家乡的文化艺术事业。他曾满怀深情地回到故里平和霞寨，探访家乡亲友，游览山水乡情，激情挥毫作画；他还在平和县城为莘莘学子讲学，并举办个人画展，在全县文化艺术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还乐意受聘为平和县美协名誉主席，爱乡之情表露无遗。更加可贵的是，他先后几次把自己珍藏了几十年的100多幅名家名画无偿地捐献给家乡漳州与平和，成为家乡人民极其宝贵的巨大精神财富。

平和人民为了感念他对家乡做出的重大贡献，于1993年在平和县城兴建了周碧初艺术馆。县委、县政府还号召全县人民学习、弘扬周碧初的爱国爱乡之情和无私奉献的精神。

周碧初晚年多次对亲友说，他这一生，最值得他引以为傲的，则是他于1984年以82岁高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实现了他平生梦寐以求的夙愿。他的大量作品，除了少部分赠送给亲朋好友留作纪念外，大部分已无偿地献给了国家。1995年，周先生病危住院期间，念念不忘故乡的山水、故居和亲友，嘱托前来看望他的故乡亲人，一定要转达他对乡亲们的问候和谢意！

在周碧初的故乡福建平和霞寨，镇党委和政府正在规划、建设周碧初文化艺术广场，精心制作“周碧初文化名片”，全力打造特色文化旅游产业。我到霞寨镇参观周碧初旧居时，镇干部带我去看了已完成征地，正在平整的工地。我深为淳朴的民风与乡贤的贡献、赠与和回报的互动所感动。在周碧初日新月异的故乡，在周碧初的乡亲们心中，周碧初就像村前的霞山溪与水尖山一样，不朽地存在着，明天、明年，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