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故里遐思
13年前的“5·23”,省文联组织采风团到漳州采风,我撰写了一组散文,其中一篇《琯溪蜜柚之乡》写的是平和县的观感。当时初夏之夜,在学校举行文艺界联欢,我从会场走出,依着教学大楼的楼栏,望见碧净的空中,一轮明月。“地处闽南金三角漳州西南部的平和城乡轮廓,在月色中披上轻纱般的朦胧美。这个带着宁馨、温和意味的县名,物华天宝,资源丰富,出名优特产,如‘清朝贡品’琯溪蜜柚,创‘五个全国第一’……”还写到在坂仔镇“去看了我渴望已久的林语堂出生地”,初次感受到林语堂故里之美:“青山下,美丽的花山溪环绕着坂仔镇,静静地流淌,她似乎在轻轻地诉说历史的沧桑,林语堂童年的故事……”
多年后重访平和,流连在世界文化大师林语堂的故里,感受到平和县既是一个县名,又是一种文化境界:很中庸,很雍容大度。讲究一种心境,是处世的态度,人生观的体现,也涵盖着平安、融合、和谐之意。平和,反过来即“和平”。她古为扬州之城,周为七闽之地,明正德十三年(1518年)置县,取“寇平而人和”之意。地理位置上与福建、广东两省8个县相连,为省重点侨乡和台胞祖籍地之一。她是福建省多周边的县之一,其包容性之大,可想而知。
在林语堂故里遐思之一,是在这样历史文化背景和自然景观中,孕育出这位“两脚踏中西文化”,建构中西文化交流这座如长虹般彩桥的人物,并非偶然。
在这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们驱车到坂仔镇,车过街心路口,高竖着一尊女神塑像。记得上次蔡其矫诗人同来采风,他要停车拍照,大家纷纷下车。在造型优美、少女般的塑像前留影。女神塑像是“风调雨顺”的象征,她能镇住飓风、台风。坂仔是香蕉产地,坂仔香蕉在同类产品中首获“绿色食品”称号,香蕉、蜜柚最怕大风,故在此处立一镇风女神,寄托老百姓的祈求,那时当地群众正在建设坂仔跨世纪绿色农业城。此次重过女神塑像,回想往事,惜蔡诗人已骑鹤西归。
林语堂出生地故居位于离县城15公里的宝南小学校园一隅。这里原来有坂仔礼拜堂,它建于19世纪80年代末至20世纪初,为园林式建筑。园中有大小礼拜堂各一座,又有牧师楼、圣经楼、执事房等附属建筑,园中屋宇相连,曲径通幽,既有西洋建筑特色,又有中国庭园之韵味,可惜这些建筑大多拆毁,幸好林语堂出生地小阁楼犹存。
我们进入重修后的林语堂故居,主体是“同”字形瓦木结构的平房,前间右侧有一间长条形房间,像主体房间的耳朵一般,也是瓦木结构,并和前间相通,形成了一个整体。主体房间有个小小的阁楼,我们上楼梯进入小阁楼,1895年10月10日坂仔镇红霞满天,林语堂在这里诞生了。阁楼并不宽大,可以说是相当狭小,两个小窗户,一张眠床,衣柜、梳妆台的镜子,大概是供林语堂的夫人廖翠凤使用的。面朝西溪的那面墙上的小窗户,30厘米见方,高度比宽度略长一点,因为有这小窗户,就和外界联系起来。小时候林语堂经常在窗口外望,也许是行人,或且是窗外西溪潺潺的流水,打发了儿童时代林语堂的寂寞和无聊的日子。就因为有童年的张望,才有远离故乡游子的“时入梦”。在张望中,故乡的青山慢慢走近他的心灵。在故居厨房背后,还有两口水井,井台是鹅卵石砌就的。水井旁边也有间小小的教室,是当年林语堂就读的铭就小学教室。现在陈列的图片、文字资料比过去丰富了,遗物也更多了。如今在故居旁建起了一座林语堂文学馆,黄馆长陪同我参观。黄馆长著作中介绍林语堂父亲林至诚,作为漳州天宝镇五里沙的一个村民,初经商,后他选择了上神学院,被派到他本来陌生的坂仔镇传教,才有了林语堂平和坂仔镇出生地和他所受的启蒙教育,才有从这里走出的国际性的文化名人。乐天派的林至诚有不同于世俗的目光,他没有满足于乡村教师的生活,他把希望寄托在子女身上,他每天早上8点钟摇铃,让子女起床集中,派定各人诵读古诗,自为教师。1900年,他就创办了教会免费学校铭新小学,收纳教徒学习文化。在林语堂名著《生活的艺术》中,读者时时可以窥见这乡村教师的身影。林语堂的闲适、平和、悠然和快乐的人生态度,不能说没有他父亲的影响。林语堂在归纳他人生成就时,把父亲、坂仔西溪和山水以及二姐列为3个主要促成因素。
在林语堂出生地,人们不能不想起他对坂仔情有独钟,是他一生中“魂牵梦绕”的地方,在他的文字中,多次写到它,罗列它对自己的熏陶。林语堂在这里接受了启蒙教育,直到10岁才离开坂仔到厦门读书,有关家乡的文字达万字之多。坂仔的自然风光、文化传统、地方方言,东湖峻峭的山、西溪秀美的水、童年纯真的梦、家乡难忘之情……无不浸透到他心灵深处,形成文化修养的源泉,影响他作品的风格,铸就他幽默性灵、和平闲适的精神境界。他于1971年撰写的《我的家乡》中深深流露对家乡的爱:“我是漳州府平和县人,是一个十足的乡下人。我的家是在崇山峻岭之中,四周都是高山。家乡的景色,是我在纽约生活时所梦寐不忘的……我经常思念起自己儿时常去的河边,听河水流荡的声音,仰望高山,看山顶云彩的梦幻”,“一个人在儿童时代的环境和思想,和他的一生有很大的关系。我对于家乡的环境所赋予我的一切,我都感到很满意……我的家乡充满了自然美,像院子里种着龙眼树、荔枝树、柿子树,引得我们做小孩子的经常用目光在树梢上摸索”。他说留给他印象最深的是漳州的虎渡桥,建筑的神奇,至今仍然不解。在《林语堂自传》中写道:“如果我有一些健全的观念和简朴的思想,那完全是得之于闽南坂仔之秀美的山陵,因为我相信我仍然是用一个简朴的农家子的眼睛来观看人生。”这说明故里的自然和人文帮助他人生观形成。80岁的林语堂在自叙中表达:“我生在福建南部沿海山区之龙溪县坂仔村。童年之早期对我影响最大的,一是山景,二是家父,那位使人无法忍受的理想家,三是严格的基督教家庭。”此外还提到小时一起捉鲶鱼、捉鳖虾的赖伯英。他还以长诗抒写故乡之情:“我本龙溪村家子,环山接天号东湖。十尖石起时入梦,为学养性全在兹。……西溪夜月五篷里,年年此路最堪娱。”(《四十自叙》)
在林语堂《我的话》中概括出他毕生的文化活动:“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此次参观林语堂文学馆时,对林语堂毕生成就,获得更全面、更深刻的了解,也是我林语堂故里的遐思之一。馆内分“文学大师,文化巨匠”,“魂牵祖国,梦绕家乡”,“誉满环球,名垂青史”等部分,展示了世界文化大师林语堂从一名乡村少年成为一代文学大师,并誉满海内外的非凡历史。他1912年考入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就教于清华大学。1919年就赴美哈佛大学文学系,获文学硕士学位。同年赴德国入莱比锡大学,专攻语言学。1923年获博士学位后回国,任北京大学教授、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教务长和英语系主任。1924年后为《语丝》主要撰稿人之一。1926年到厦门大学任文学院院长,曾聘请鲁迅到厦大为文学系教授。1932年主编《论语》半月刊。1934年创办《人间世》,后办《宇宙风》,提倡“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的小品文。1935年后,在美国用英文写《吾国与吾民》《京华烟云》《风声鹤唳》等文化著作和长篇小说。1944年曾一度回到重庆讲学。1945年赴新加坡筹建南洋大学,任校长。1952年在美国与人创办《天风》杂志。1966年定居台湾。1967年受聘为香港中文大学研究教授。1975年被推举为国际笔会副会长。1976年在香港去世。林语堂出版小说8部,散文和杂文集20多部,教育方面的6部,评论集4部,传记《苏东坡传》《武则天传》等,译著7部,发明明快中文打字机等。为了弘扬林语堂文化,正在坂仔镇筹建林语堂文化博览园。
告别平和前,林语堂文学馆黄馆长特地开车再把我接到坂仔镇,在镇内转了一圈。该镇是国家级环境优美乡镇,地处闽南金三角腹地。四面青山环绕,中部一水纵贯,属于半平原、半丘陵地带,素有“中国香蕉之乡”美称。这里人杰地灵,物产丰富,香蕉林、柚树满地,散发出宁静的田园乡庄的芬芳。下车在溪边徜徉,微风和煦清爽。镇里景点颇多,坂仔心田宫是其中之一,供保生大帝。又有铜壶宫,供着封神榜里的赵公明神像。此外如包公庙,都是闽南少有的。坂仔镇的自然风光和人文积淀,堪称双绝。我回到林语堂故居时,忽见院内高大的菩提树和樟树、凤凰木,郁郁苍苍。在文学馆接待室喝茶,感到几分闲适。想起曾读过黄馆长写的《林语堂与茶》,开头便介绍:“林语堂以闲适、幽默、性灵、平和著称,在他生活之中,他喜欢喝茶,也喜欢咖啡……而关于茶的记忆,应该从他小时候就开始的,在他笔下的‘东湖’这个平和坂仔的乡村,他的父母经常招呼过往的樵夫喝茶、聊天……林语堂对父母的泡茶、喝茶已经有了无法磨灭的深刻印象。”茶中发出闲适的茗香。
林语堂故里的从容淡定生活气息,孕育出平和闲适的幽默大师。
再见吧,坂仔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