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13 08:03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

仰望壶公山


面对家乡的壶公山,我始终保持一种仰望的姿势。

论海拔,壶公山并不算高,只有710.5米,但它孤峰独起,耸立于莽莽苍苍的兴化平原之上,面对烟波浩渺的兴化湾、平海湾和湄洲湾,因此,显得特别高大,特别雄伟。

它所立足的兴化平原,又称莆田平原、南北洋平原,是福建省仅次于漳州平原和福州平原的第三大平原。发源于闽中戴云山的木兰溪,被当代莆籍著名作家郭风称为“蓝色的木兰溪”,以她的千般柔情、万种风姿在壶公山下蜿蜒穿行,哺育着两岸织锦般的田园和果园,串珠般的城镇与乡村,使这一方热土成为全市水系最发达、耕地最集中、人口最密集、经济最发达、文化积淀最深厚的中心地带。正因为壶公山与木兰溪刚柔相济,阴阳互补,造就了物华天宝、地灵人杰的兴化平原。自古以来,人们就把两者的完美结合并称为“壶山兰水”;把古兴化府的府郡、今莆田市的市区称为“壶兰雄邑”。清顺治年间,邑人林尧英始定“莆阳二十四景”时,自然也就把“壶山致雨”和“木兰春涨”,作为当时莆田县境内最具代表性的山景与水景了。

如果说,木兰溪是莆田人公认的母亲河,那么,毫无疑问,壶公山高高耸立的形象,就代表着父亲的威严与仁慈,我们对他的仰望,就必然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与感戴。

壶公山不仅高大、雄伟,且山有八面,每一面都能在世人面前展现不同的风姿和神采。在唐代诗人黄滔的笔下,壶公山“八面峰峦秀,孤高可偶然”。而他的17世孙、明代《八闽通志》和《兴化府志》的作者黄仲昭则进一步阐释道:“山有八面,高耸千余仞,郡治正对之山。形方锐如圭首,峙立如展屏,秀特端重,盖郡之镇山也。”

当然,在壶公山多姿多彩的八面形态中,最具代表性的,还是在大晴天从荔城城区遥望他时所见到的模样:一个呈等边三角形的圆锥体,如同淡蓝色的剪影,紧贴在平原伸向大海的天幕上,像埃及的金字塔,更像日本的富士山。

是的,富士山。他与日本的富士山堪有一比:同样是处在休眠期的古火山,同样在山巅处削去一小角,同样拔海而起,雄镇于平原之上。由于山势突兀,地形复杂,对海洋上的暖湿气流或迎或拒,时收时放,晴雨不定的两山山头,常出现笠状云的奇观,成为当地天然的气象预报台。在日本民间,有句广为流传的气象谚语,说是富士山“笠云环山巅,天晴;笠云像横线,下雨;笠云沿山下,刮风。”无独有偶,在莆田也有句妇孺皆知的民间谚语:“壶公山戴笠,西北雨噼里啪啦!”据说,南北洋平原上的农民,每当夏收季节,只要发现壶公山上有状如斗笠的乌云压顶,便知大雨欲来,于是,赶紧把谷子扒进麻袋,装进箩筐,前脚刚搬进屋,后脚,西北雨就劈劈啪啪砸下来。因此,壶公山也就有了“壶公致雨”这一奇观。在莆田人的心目中,高高耸立的壶公山,耕云播雨的壶公山,仿佛就是一根顶天立地的晴雨计。

当然,壶公山与富士山也不尽相同。首先,从外表的主色调来看,富士山终年积雪,给人以一种冷艳、孤傲、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而壶公山就温润多了,亲切多了,他四季长春,满山皆绿。尤其是春日从山根处的平畴上步步登高,先是阡陌田园上一望无际的淡绿、粉绿与嫩绿;再是大溪小渠之畔、低丘浅山之间,荔枝林、龙眼林和枇杷林那层层叠叠的鲜绿、翠绿与浓绿;穿越果林驰车上山,一路上峰回路转,扑进车窗的,又有榕树、杉树、桉树、杜楦树和相思树那团团簇簇的苍绿;到了山肩处的凌云殿,更有一棵千年古樟,在云雾中升起一面绿色的旗帜,那古意苍然的绿色,只能用“墨绿”来形容。此后,再往上直至山巅的电视台,银色的巉岩峭壁间,也还间杂有星星点点的灌木丛和柔美和顺的高山草甸,有一次,我甚至看见有一丛百合花在草丛中悄然开放。听电视台的人说,他们还经常在云雾中听见鹧鸪的啼鸣,看见七彩雉鸡忽剌剌飞起,整座壶公山始终充满生机和活力。

不仅仅如此。壶公山与富士山还有一点最本质差别,即在于他始终稳如泰山,镇守在滨海的一方。而富士山却多少显得有点躁动不安。当地科学家经过精细的科学观测,发现富士山每年都发生10次左右微小的“火山性地震”,估计其震源深度仅达10公里。

相反,面对壶公山,我始终感到他是那样安详与沉稳,淡定与从容。我查阅许多资料,全未发现有关他疯狂爆发的具体记载。自从先民把长满蒲(莆)草的滨海湿地改造成良田沃野,从而在地图上创造出“莆田”这一专有名词以来,他始终护境安民,厚物载德,以“壶山致雨”泽被大地,以“壶公山下千钟粟”、“荔城无处不荔枝”施恩于山下的子民,永保一方之富庶与平安。

孔夫子有句名言:“仁者乐山”。

我以为,壶公山本身,就是仁者的化身。他的崇高与伟岸,他的坚毅与沉稳,他的厚重与宽容,他的深邃与富有,他对人类的无私奉献,他的自尊、自强、自爱与自律……这,难道不就是历朝历代莆田人道德的楷模吗!

毫无疑义,壶公山的高度,就是莆田人精神与理想的高度。

我们对他,只能仰之弥高,敬之弥深。

孔夫子在说“仁者乐山”的同时,还说过:“智者乐水”。

对此,我家乡的父老乡亲却有些不同的看法。其最典型的表述,就是一句我从小耳熟能详的民间谚语:“看见壶公山,聪明花就开了。”

据说,此言最早始于明代。山下有位书生柯潜,小时生性迟钝,久学不开窍,塾师甚至视其为“孺子不可教也”。后来,他上壶公山祭拜山神,顿时聪明花盛开,从此,读书过目成诵,下笔有如神助,终于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有趣的是,这一传说如今还与时俱进,演绎出一种最新的现代版。笔者此番采风途经山下的青垞村时,就亲耳听说该村孩子最会读书,连续九年,年年都有人考上北大、清华,其原因,就在于村中家家户户门窗正对壶公山,年年岁岁,聪明花盛开不败。

把登山与益智作为因果关系直接联系起来,这真是莆田人有别于孔夫子教导的一大发明创造。仔细想想,还真有道理。因为山与水相依相伴,密不可分,山得水而活,水得山而媚,乐山的仁者必同时乐水,乐水的智者难道就不喜欢登山吗?山和水一样,都应该是智慧的源泉。

众所周知,莆田号称“海滨邹鲁”、“文献名邦”,自古以来,英才辈出,俊才星驰。光是宋代,壶山兰水就走出了蔡襄、刘克庄、郑樵等一大批享誉全国的贤臣名宦、鸿儒硕士、诗文大家。与此同时,在民间传说中,还有公而忘私、治水有功的巾帼英雄钱四娘,护佑海上渔民安全航行的女神妈祖……他们的精神与操守,才华与智慧,人品与文品,不就是山与水的交相辉映,仁与智的完美结合吗?怪不得当年,就连孔夫子学说最有出息的传人、理学大师朱熹途经莆田,望见壶公山时,也不得不赞叹曰:“莆人物之盛,皆兹山之秀所钟也。”(见明黄仲昭《八闽通志》卷十一《地理》)。

那么,壶公山又是如何钟灵毓秀,让古往今来的莆田人聪明花盛开不败呢?

遥忆27年前,1985年初秋,我随恩师郭风先生第一次攀登壶公山时,就曾与他并肩伫立在山巅电视台的露台之上。是时,天高云淡,海天一色,俯瞰兴化平原,木兰溪有如蓝色的飘带,翩然远去;远眺大海,三湾诸岛的岛影,有如朦艟巨舰,拔锚起航……这时,郭风先生深有感触地说:“一个人,眼界开阔,心胸也就开阔;心胸开阔,文思自然也就开阔了。”

如今,郭风先生虽已作古,但他这句话却依然言犹在耳。我想,莆田之所以出人才,出大批优秀人才,就因为高高的壶公山,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观察世界、思考未来的制高点。因此,他们视野开阔,胸襟坦荡,思想开放。他们任凭多元文化在壶公山下、木兰溪畔风云际会,任凭来自中原的中华传统文化、植根本土的莆仙地域文化、由三湾潮水席卷而来的海洋文化,与当代中国大陆的各种先进文化,在兴化平原这块极具包容性的大地上相互碰撞,相互交流,相互吸收,相互融合,从而,造就了莆仙文化犹如连绵不绝的群山,奇峰林立;犹如广纳百川的大海,波澜壮阔……

因此,在所有莆田人的心中,都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壶公山情结。高高耸立的壶公山,你,既是仁者,又是智者;既是道德的楷模,也是智慧的源泉。作为你300万子民中的一员,我不能不满怀敬畏之心、感恩之情,以最谦卑的姿态,抬头向你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