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青山缭绕处

郑万江

一

有人就有路。

下党的路，我走过百十遍。

这个春夏雨水多，非雨即阴。从县城出发，下九岭、过芹洋，先国道、再省道，一路山峦叠翠，云雾缭绕，又一次想起冯梦龙的诗：“地僻人难到，山多云易生。”

寿宁地僻，下党更偏。

二

891年前，沈氏先祖自浙江云和南迁碑坑，走的是什么路？

724年前，王氏先祖自浙江景宁南迁上党，再徙下党，走的是什么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而后才走出一条条生存、生产与生活的路。

下党，对我而言，最初只是一个模糊而遥远的概念。小时候没去过下党，但老屋里有两个婶都是下党一带的人，一个是上党的，很少回娘家；一个叫山底阿婆，从没听说过她回山底，因为路远。

在我小学毕业那年，平溪公社党委书记陪同县委书记徒步深入下党一带考察四天，提出下党建公社的想法。

读初中时，同学中有下党的、碑坑的、杨溪头的。他们每个周末往返家校，都要走两个半天。

悲剧时有发生，一位孕妇在被抬到平溪卫生院的来路上难产去世，一位农民在挑化肥的返途中体力透支，倒地猝死。

没有公路，就没有活路和出路。

到我读高中时，下党建乡了。发展之路，由此起步。

三

读完高二那年暑假，我待在家里。

一天，下党的古道上走来一队人，为首的是一个被乡民称作“知府”的高大年轻人。他顶着烈日，跋山涉水、披荆斩棘，走了35里路，4个半钟头，异常艰苦，异常难忘。“知府”旧时称一府的长官，“府”是旧时的行政区划，比县高一级。朴实的乡民把当时地区的党委书记称作“知府”。

那一天，是我的生日。

下党（龚健   摄）

第三天暴雨倾盆，当晚洪水淹没了门前村道和广阔稻田，眼看就要漫进屋里，全家人仓皇转移，那一幕令我永生难忘。下党乡下屏峰是全县受灾最严重的村，5天后，习近平同志陪同省长再次跋涉进乡，察看灾情，慰问灾民。

7年后，已升任省委副书记的习近平，第三次来到下党乡。他先视察下屏峰，再沿着公路直抵下党村，欣慰地说：以前确实是“地僻人难到”，但今天已经不用跋山涉水了，坐着车一阵风就到了。

这条路，正是他支持开通的下党乡第一条通乡公路。

这就是发生在下党之路上最经典的故事——习近平总书记三进下党乡。一个人，三次行程，永远改变了下党，进而改变了中国广大贫困地区。这里隐藏着一条摆脱贫困之路。

当年的见证者连德仁说：他有强烈的为民情怀。张培基对我说：他总是走在队伍最前头。

四

第一次去下党，我走的路与众不同。

下党通车的第二年，我师专毕业，去托溪沙潭同学家玩， 巧遇表姑。随她从沙潭出发，翻山越岭走了一个多钟头，到达下屏峰等车。公路是土路，车是三轮车，一路颠簸到下党。下党很小，表姑上班的供销社一个人打理就够；村里都是土厝，我夜宿村民家。

不久，我被分配到毗邻下党的寿宁三中工作，应表弟之邀再次前往下党。表弟任教的下党小学建在新村，孤零零地坐落于山脚溪畔之间。夜晚，睡在用大教室隔成的简易卧房里，听着窗外蛙鼓虫鸣，室内蚊子嗡嗡，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下党没有初中，小学生毕业后只能到邻近中学就读。第二学期末我被学校派往下党监考小升初，带头的是县进修校赵老师， 借了一辆吉普车专程送我们去下党。监考在新村，吃住在古村， 所谓饭馆、旅社就是民房，极其简陋。

偏远落后，百业待举，这是我亲眼所见的下党景象。

没有公路，我不会去下党；有了公路，下党的改变依然艰难。

五

光阴似水。转眼20多年过去，我的工作、生活经历了很大变化，其间也去过下党。下党在沉默与寂寞中艰难地蜕变。

在我调到清源乡党委工作的第二年，习近平总书记当年“三进下党”的故事再次被激荡、传扬。

不久我重返寿宁法院工作。一年后，法院领导去宁德分会场出席第一次中央政法工作会议，回来兴奋地传达：总书记说到下党了！

这一年，习近平总书记四次说到下党。路，是关键词。下党迎来蝶变。

六

一次次前往下党。看到路的变化。斜滩到下党公路重铺了柏油路面。县城到溪源公路完成了水泥硬化。

看到桥的变化。山依旧，水依旧，鸾峰桥上人多了，听故事，留倩影，齐宣誓。桥头附近建起难忘下党主题馆、滴水穿石主题园，游人络绎不绝。

看到街的变化。“下乡的味道”一条街赫然面世，初心长廊下一行醒目大字：“下党，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地方。”街道内侧，一家家特色商店鳞次栉比，引人驻足；外侧，花圃、护栏、亭台沿溪而建，倚栏可望近山远岑。

看到村的变化。古村小巷纵横交错，仿佛时光通道。随处可见的花草和飞舞的蜂蝶提醒，这里更像一个花园。随心步入茶楼、酒肆、画苑、展馆，感受着闲适与惬意；着意走进民居、民宿，品读出殷实与欣愉。

村中央有一个露天文艺广场。我曾带领年轻干警登台表演《下党人家》法治小品，看台下，早已不再是提着土箕跑到银幕后面寻找子弹壳的下党人。跨过碇步，漫步溪畔生态公园。缘溪而行这里是赛江源。拾级而上，碑文道，粟裕曾带领红军经此北上。登临饭甑岩上望村亭，俯瞰古村一览无余，青山绿水令人心旷神怡。隔溪遥望文昌阁，不禁想到近200年前，福宁知府郑家麟破天荒走入深山，送来钦赐“百口同居”“五代同堂”牌匾，那是国学生王国祯的满门荣耀。近200年后，下党籍女生王雨昕高考夺魁考取北大，是祖先智慧的回荡吧？

法院在下党建有一个梦龙书吧，集多功能于一体，迎来全国各地的法官。在书吧带动下，隔壁幸福茶馆也开张了。馆主老王是“三进下党”的历史见证人，曾担着凉茶山行数里迎接习近平同志。如今，他把土厝装饰一新，凭借勤劳、淳朴与热情，向游客出售土特产品，讲述下党变迁故事，成了网红。幸福不仅洋溢在老王脸上，也洋溢在更多下党人脸上。2018 年，下党乡完成精准脱贫任务，古老的穷帽子摘掉了！下党破茧成蝶。

法院把梦龙书吧扩建为难忘下党法官工作室，我赴下党更多了。造访同事长兄所建全乡最漂亮的新民居，价值远超我的城里住宅，心想，下党越来越让人刮目相看了。

学习小镇，大下党，乡村振兴新样板，中国红色新地标。下党之路越走越宽，日新月异。

七

脱贫不忘领路人，下党的乡亲们给30年前的“知府”写信报喜。回信来了。“路”的内容宛如一支向上的旋律：当年“车岭车上天，九岭爬九年”，如今天堑变通途、旧貌换新颜，希望乡亲们努力走出一条具有闽东特色的乡村振兴之路。坐在幸福茶馆里，聆听老王和老刘讲述写信始末，分享喜悦。这一年，习近平总书记又四次说到下党。路，依然是重要话题。

回信之后，喜讯频传：省道207线下党至尤溪段提前通车；下党乡党委书记项忠红进京参会，从习近平总书记手里接过“全国脱贫攻坚楷模”奖牌；下党乡党委荣膺“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称号；下党作为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领导人峰会分会场之一，璀璨绽放，惊艳世界。最新的喜讯是，规划中的寿庆高速将连接下党，南丽铁路也将途经寿宁。

八

“一路红灯笼领你进村，下党红了” “在下党天低下来炊烟高了，你想小村与大国有一样的起伏悲欢”，诗人的语言隽永而深邃。下党红了，红了不只下党。

下党是一滴水，折射出960万平方千米大地。下党是一道溪，流经34年汇入大江大海。

下党是一条路，连通中国沟通世界。在学习基地崭新的难忘下党主题馆中有一个展板，非洲国家考察团成员说：“下党这么偏僻的山区，都能通过淘宝把当地产品卖到世界各地，同样也可以通过淘宝买到世界各地的产品。” 联合国官员说：“中国创造了世界减贫史上的奇迹，为其他发展中国家提供了有益借鉴。”

九

900多年前，一位著名政治家、改革家写下诗句：“青山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这写的，不就是下党吗？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寿宁》；部分图片来源于寿宁新闻网，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