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有成“竹”向未来

朱谷忠

三月，一阵山鸡的啼鸣，带我进入建瓯的一片竹海。

这地方叫“水源乡”，是我在采访路上“随机”选择的一个点。该乡地处建瓯、政和、屏南三县市交界处，平均海拔500 米。车子经过时，我看见一片片竹林依山势上下起伏，密密匝匝，郁郁苍苍，偶尔几丝阳光点点滴漏，连车窗也洒满斑驳的碎影，便心血来潮，决定下车看看。

走几步，只见这里的山村，大多依山隐现于绿竹翠篱之间， 或傍水倒映于溪面清流之上，三三两两地与田园缭绕的云雾相映成趣。所谓“竹梢烟似带，村外水如环”，不正是此地最好的写照？一打听，这个村叫“温洋村”。想不到，这么僻远的地方， 也有如此澹美的境致、丰茂的竹林。看来，建瓯市被命名为全国首批十大“中国竹子之乡”之一，毛竹林面积居全国县市之首， 确实实至名归。两天来，陪同我一路采访的小陈告诉我：建瓯市曾委托省地质测绘院开发了全域自然资源信息管理系统，全面整合、统一管理境内自然资源数据，形成全市自然资源“一张图” 和竹林资源“一张图”。

我告诉小陈，也因这两张图，对竹有偏爱的我，曾按图索骥，去过以竹山、竹海闻名的建瓯迪口、南雅两个地方，从而知道迪口竹林多、品种全；而南雅素有“闽北竹乡”之称，群山吐翠，竹木葱茏。犹记得那次探访，一路青山相对，层峦叠嶂。蜿蜒的山路两旁，一片片竹林高低错落，盘旋而上。放眼四望，满眼的新绿释放着盎然生机。在那些地方，常见有小溪潺潺流淌，云雾在溪边缥缈，隐隐约约笼罩着山腰，许多竹林即坐落其中。这些竹林，常年受雨露滋润，竹竿色青而鲜洁，竹叶疏密而有致。若是一阵风来，顿见水晶帘动，翠叶舒展，连峰峦坡石也在起伏竞秀。记得，当时的我还情不自禁地编了几句顺口溜：云雨春风过迪口， 清泉润泽南雅秀；绿荫幽草晴日暖，迎风蓄露在建瓯。

建瓯竹产业展馆

然而，无须讳言，建瓯虽然坐拥丰富的竹林资源，但在20世纪90年代之前，毛竹却派不上大用场，经济效益很低。许多地方的毛竹，只是砍下来被拉到城里做建筑工地的脚手架而已，难怪有记者在报道中感叹：“100千克毛竹只卖十几元，基本上是吃资源饭。”

这一难题，该如何破解呢？陪同的小陈告诉我：竹多、竹好的建瓯，依靠群策群力，确定了“科技兴竹”“兴竹强市”的战略思路，打响以低产竹林改造、丰产高效竹林基地建设、发展笋竹加工流通、做大竹产业打响竹品牌为主题的竹产业开发“四大”战役。有数据表明：当年，市里千方百计筹集资金1000万元用于竹林优化改造项目建设，开展测土配方施肥1万多亩，新建竹山机耕路346千米，建立985亩竹林丰产高效培育示范片……随着竹林丰产技术的深入推广，竹产业发展的红利为广大农民所分享，竹农走上了“扛着竹子奔小康”的致富之路。

不用说，随着产业基金的扶持和各类政策的出台，许多优质企业闻风而动，纷纷落地建瓯。之后，竹胶板、重竹地板、竹刨切单板、竹浆纸、竹炭纤维等高科技含量、高附加值的产品开始在建瓯不断涌现。从我几天的走访里，我已真切感受到：不管是有着“全国最大竹地板生产企业”之称的圣象华宇集团，还是中国较早从事毛竹资源研究开发利用的大庄竹业科技有限公司，以及集竹应用产品研发、生产、销售和自营出口为一体的福建双羿竹木发展有限公司等等，其头脑精明、眼光精准、胸有成“竹”的企业家们都对建瓯毛竹的前景与未来充满信心，而且深信不疑。

然而，追求高附加值，唯有精深加工。由此，建瓯市不断推动加工业科技创新、转型升级，使得产业链条不断延伸，实现了从原来卖原竹到吸纳外地竹资源、从用竹竿加工到全竹利用、从物理利用到生化利用、从单纯加工到链式经营的一次次跨越，实现了全竹高效利用。用建瓯市委书记周靖的话说：就是让每一根毛竹都被“吃干榨尽”。

如今在建瓯，竹文化也在四处延伸。来建瓯第二天，我们顺路去了一个九年一贯制的竹海学校。热情的范校长开口就跟我谈起了建瓯的“竹文化”。他说，自古以来，竹就入画入诗入词， 深受文人墨客称颂。竹的清新高洁、坚韧向上、正直谦虚，是中国传统美德的化身。以“竹”命名的竹海学校就是建瓯市一所新创校，学校紧扣地域特点，挖掘风土人情，找准突破口，确立了“竹文化进校园、竹精神育英才”的学校文化建设总思路，力争做“竹”文章，养“竹”精神，追“竹”梦想。因此，学校的三座楼，也别出心裁地分别取名“翠竹”“谦竹”“劲竹”，并以“正直谦逊诚信友爱”作为校训。

说话间，一阵新鲜的晨风拂过校园。仔细嗅辨，似有醇厚的泥土味道，也有刚刚冒出地面的春笋的味道……我突然想到， 了解中国千年历史文明的英国学者李约瑟曾说过：东亚文明乃是“竹子文明”。一句话，倒是道出了中国“竹文化”的源流。

思绪飘回温洋村。我看见这里的溪，从蜿蜒曲折的山谷里穿行而来，又向三弯九绕的下游奔流而去，每一弯、每一滩，那蓄成的潭水，幽幽地闪着青蓝，盈盈地透出甘甜，让人看一眼就想掬捧入口。然而，我最喜欢的是岸边的竹林。在山环水抱中，抬眼便可见到，从山麓直到峰腰，从豁口延到溪边，一片片翠竹连绵，不管走了多远，总是置身在一处处绿涌翠滴的海洋，顷刻之间，就能把红尘的烦扰和周身的疲惫洗涤净尽。

是的，人与竹，向来有着不解之缘。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卫风·淇奥》曰：“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瞻彼淇奥， 绿竹青青……”宋代文学泰斗苏轼的《于潜僧绿筠轩》云：“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略以衣食住行分列，也是但凡有属。因此，望着眼前几面山坡上青竹勃发的势头，我忽觉心中充满了一种力量。

恰在这时，我看见一位中年农民正在间伐竹子，便走上前去问道：“这满山满坡竹林，规模可不小啊！”

“是的，这些都是我的毛竹林，合起来有40多亩。” “收入如何？”中年农民抹把汗，憨厚地笑了：“加上我后山种的锥栗，不错！”笑声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这位读过高中的中年农民告诉我，这些年生态发展的理念扎下根来，交通也改善了，使许多人得以到此一睹青山秀美、竹海壮阔。说话间，我抬头沿着起伏的峰峦看去，漫山的竹林在淡淡的烟岚中泛着青绿色，浸染着水波一样起伏的坡地，一并刺向天际；如箭镞一般的竹叶，密匝匝互相交集着，迸发出无声的激情。林下，偶见一线源泉自半山腰溢出，从石隙间经过，往竹根处渗漏。松软的土层，时而可见两三竹笋冒出。一眨眼，好像就往上蹿了一截，连山岚云气也被它们一点点推升，而后泻向山谷。四周，娴静极了，探步走进竹林， 顿觉身披无尽的清爽；静闭双眸，心中涌出难言的愉悦。聆听竹叶的呼吸与轻语，竟会领悟到一种丰富的单纯……

其实，依我的经验，随便走进建瓯的竹林，时时都会捡到古往今来许多熟悉的诗句。诸如郑板桥的“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陆游的“好竹千竿翠，新泉一勺水”，刘禹锡的“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这些诗， 说的正是历代文人都向往的一种清雅高洁的意境，也有当今尘世中的人应当效仿的地方。你看土洋村，这一片片竹林，独姿静处于深山，不惧流年推换，风雨相催，一袭翠衣依旧，清俊风骨不改。其贞心高节，旷远淡泊，会赢得多少世人的喜爱与赞叹。

在竹林里徜徉，我想起魏晋时“竹林七贤”的故事。他们尚老庄、崇放达，独立清高，宁折不弯，如劲竹追求清雅脱俗，成了人们追忆和崇尚的一个风范。当然，在今天，来到建瓯寻竹、追竹的人，表现自由、放达的形式更为多样了。譬如上次我在迪口一个地方看到，一队游人从竹林里踏歌而出，又在溪边撑一只竹筏，一路滑行，一路欢笑。沿途，随时可以停下，或欣赏水纹荡漾，或远眺两岸竹海，在清凉静雅的气息中，尽情领略“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的快乐。

就说我自己吧。说实话，偶然踏进这个不知名的土洋村竹林， 也不禁惊叹：建瓯处处有竹海！之后，我就发现自己的心境一下子变得十分柔和。想必，是这里竹海翠绿的泼洒和清凉的浸润结果吧？临行，好客的中年农民想去挖几个竹笋送我，被我婉谢了。不过我没有空手，倒是带走了一根瘦竹。我笑对他说：回去后，我会请人做一支笛子，明月清风之夜，也学一点古人的雅意，为有刚性、韧性和智性的建瓯，吹一曲胸有成“竹”向未来吧！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建瓯 》；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