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07 10:09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唐 颐



古堡沧桑  苍鹭翔集

 

   

 

 

濂澳村,望文生义:濂江之畔一个澳口村也。但身临其境,遥望罗源湾南面,一座高山平平展展,矗立大海中间,犹如一道门帘,为背后的澳口与村庄迎风挡浪。此处山海形胜,令人称奇, 应名帘澳村,才名副其实。我将自己想法告诉同行的周先生,他颇为赞同,吟唱本地谚语附和:一帘独挡江外浪,帘外江连东海洋。

周先生是土生土长的濂澳人,已近知天命之年,身材敦实, 稳重精干,在本地澳口与人合股经营一家贝类种苗企业,事业红火。更难得的是,他爱好乡土文化,对濂澳人文自然、历史现状了然于胸,如数家珍。碧里乡政府请他陪同我采风,我之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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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里乡濂澳古村(游永健  摄 )

濂澳村的地标是明朝古城堡。留给八闽大地上的遗产,大大小小的古城堡算是一笔。它们犹如散落在山海之间的一颗颗珍珠,光芒夺目,濂澳古城堡便是其中一颗温润晶莹的珍珠。八闽的古城堡,大都与抗倭相伴而生,濂澳城堡也不例外。明嘉靖年间有民谚“嘉靖嘉靖,既不嘉又不靖”。周先生告诉我,濂澳古堡始建于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是由当地村民募捐钱物,投工投劳所建,全长1000余米,为大石砌筑。城堡竣工之后,罗源县在濂澳设立海寨,军民联防,防抗倭寇。

濂澳古堡最著名的一场战斗发生在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 五月,彼时戚家军在(今连江县)马鼻镇围歼滩头倭寇,为防止倭寇逃窜,戚继光遂派一把总领兵百余人进驻濂澳城堡,并组织当地青壮村民,同仇敌忾,终将流寇200余人全歼。据传,把总率兵驻扎濂澳城堡,借住堡内“谢厝里”大宅半月有余,大捷之日,把总所睡大床无故断裂,村人称奇,谓之天意,昭示班师撤军矣。把总为感谢全堡村民的无私帮助和“谢厝里”房东的热情款待,遂留下一杆令旗和一把宝剑作为纪念。遗憾的是,宝剑已于十多年前失盗,令旗也早已不复存在,所幸的是,石旗杆犹在“谢厝里”厅坪上矗立着,见证往日的荣光。

据碧里乡党委游书记撰文介绍,濂澳村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军事要地,早在北宋元丰七年(1084年),永贞镇即设立在濂澳村,有官兵108人扼守南湾寨顶(今连江下官一带山上),负责巡视罗源连江可门湾至濂澳海口,名曰南湾巡检司。明朝濂澳城堡建成与抗倭大捷之后,军事地位更为凸显,至清朝道光九年(1829年),罗源清军在此设濂澳汛,辖下廪、土港等7塘,配备大炮6门,哨船一艘与驻军。20世纪60年代,作为东海前哨的濂澳村设立民兵营,曾在陶澳自然村布袋澳抓获3名台湾派遣的特务,并缴获手枪、电台等,民兵营荣获集体三等功,有林朗朗等3位民兵荣立个人二等功。

濂澳城堡历经500多年的战火考验与风雨冲刷,至今残存近300米城墙,高度达两三米。东城门保存尚好,门内的一株古榕郁郁苍苍,犹如一位值守老军士;古城墙藤蔓缠绕,青苔点点,斑驳陆离,夕阳映照之下,满目历史沧桑。周先生引领我走街串巷于古城墙内外,他说,城堡内叫城里村,城堡外叫城后村。城里有七八幢明清古厝,“谢家厝”尚在。在我的眼中,大石块垒砌的厝墙,凸显闽东沿海民厝特色,古风悠悠。

如果说古堡沧桑是濂澳村沉默的地标,那么,苍鹭翔集则是濂澳村灵动的地标。而且,后者的历史比前者更加悠久。早在北宋时期,永贞镇的十景就有“苍鹭冈”;后来,又有诗传:

斜日松林归千鹭,声声齐鸣应山谷。

冈下民居冈上鸟,共谐春风夕阳红。

这首诗所描绘的季节、时间,包括动静结合的画面,似乎专门为吾辈的濂澳之行定制的。大自然何等神奇,让你在辛丑年初春的夕阳里,有机会看到500年前人与鸟和谐相处的情景,竟然与今天一模一样。

我兴致勃勃地跟随周先生登上后山观鸟栈道。那栈道被绿色的网围得严严密密,让你感觉钻入灌木丛中;原来观鸟栈道是在林业部门指导下修建的,目的在于不让游客惊扰苍鹭。

苍鹭属于候鸟,每年三四月份飞来,栖息繁殖,十月份飞走,现在只能看到几十只,它们是先头部队,等到清明节之后越来越多,最多时可达上千只。苍鹭喜食小型鱼虾,觅食最活跃的时间是清晨与傍晚,它可以长时间一动不动盯着水面,一见猎物,立刻伸颈啄之,行动极为灵活敏捷。有时站在一个地方等候食物长达数小时之久,故有“长脖老等”外号。

伫立观鸟台上,眺望几株古松的树冠上,栖息着十多只苍鹭,有的成双成对,有的孑然独立,最有趣的是,我见识到了“长脖老等”,那只苍鹭以一脚站立松枝之上,另一脚缩于腹下,长颈曲缩于两肩之间,丝毫不动,有如雕塑,真是一位高蹈之士。

数百年来,春暖花开之时,苍鹭便成群结队到后山的松树林里安营扎寨,谈情说爱,繁衍后代。濂澳人也把苍鹭当成了家族成员,爱鸟护鸟成了这个村庄的传统,上至耄耋老人,下自黄毛小儿,从来没有人出于贪念去伤害苍鹭。每临台风暴雨之后,村民都会自发上山,将刮落的鸟巢拾回原处,将受伤的幼鸟带回家治疗照顾,等伤好恢复,便放归山林。前些年,曾有3名外地偷猎者趁着暴雨夜前来盗捕苍鹭,幸被村民发现,立即报警,并协助警察将之拘察,当场解救了24只苍鹭。从此,村里专门成立了护鸟队,依法护鸟。德与法的结合,让爱鸟护鸟的环境有了更好的保障。

周先生告诉我,这些年市县开展了“清海”工作,近海网箱养殖大量减少,苍鹭的食物也骤减,落户濂澳的苍鹭开始减少。

他为此担忧,认为村里应该加大投入,建几个投食台,保障苍鹭永久留在濂澳村。周先生显然以自己家乡的自然生态、人文景观甚具特色而自豪,并对它的发展前景充满信心。他悄悄对我说,濓澳村应该发展得更快更好一些,今年是村委会换届选举年,他准备竞选村主任。

我祝愿他心想事成,也祝愿濂澳村风光无限。潮格村四面青山,半壁绿水,山环水合簇拥着这个以董、叶、倪、黄四大姓氏为主的古村落。村落有着上千年的历史,最具代表性的是它的古厝。据介绍,目前尚存20多座古厝,其中唐末一座,五代一座,明朝两座,清朝十余座,皆土木结构,青砖黛瓦,斗转星移,虽苍老斑驳,却神韵依存。

古厝是历史的见证,也是文化的载体。新一届村两委2018年上任后就聚焦该村“三宝”之一,多方筹措资金修复古厝。保护修缮只是手段,活化利用才是目的。修复后的古厝作何用途?村两委一致认为,作书院,于是报请有关部门批准,潮格书院的牌子挂在一座保存较为完好的董氏祖屋门外。

作书院绝非突发奇想,而是基于潮格村的文脉。“潮格书院”的牌子虽不起眼,但门前的楹联却熠熠生辉:“三策挥猷垂世泽,双茅挺秀起人文。”“三策”指的是厅堂内的横额“三策堂”。“三策”的典故来自西汉名儒董仲舒的“上三策尊儒安天下”篇目,“三策堂”是董氏后裔怀念先贤的堂号。“双茅”指的是村东北方仙茅山的“大茅”“小茅”两座山峰,表示“茅峰献瑞”。步入厅堂,大厅中央悬挂着一幅大型的孔子像,对应的柱联为“溯豢龙赐姓所来在周有良史,洎梦蛟入怀而始于汉为醇”。一个偏远的小村落,一副楹联却将董家先祖的来历写得气势非凡!

慎终追远固然可嘉,但饮水思源同样可贵。据《汉书》记载,西汉名儒董仲舒曾以“天人三策”,不仅为汉武帝所接纳, 并开此后2000余年封建社会以儒学一统天下的局面。潮格村董氏认董仲舒后裔,一门12兄弟所建的13栋宅院(明清建筑)统称“三策堂”,以志纪念。

寻根溯源,书院由东汉儒者讲读“五经”的精舍自唐朝演变而来,是独具特色的文化教育机构。从唐代出现到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宣布改制为学堂, 历经1200余年,全国书院多达7500余所,且多为民间办的书院。历史文脉的传承、立德树人的培养、经世致用的传统,书院功不可没!

潮格书院旨在活化利用传统文化,村主任董冰晨还披露了一个细节,罗源境内历史上最早的私塾是在潮格村。

《罗源县志》载:“罗源私塾,始于唐咸通年间(860-874 年),时有潮格村倪氏在该村香炉艮立私塾。”其“倪氏”即为潮格村的开基始祖倪振。

唐贞元四年(788年)春,安史之乱,劫后余生,倪振为了逃避战乱,为了保全家人,举家南迁。先是陆路,不堪车马劳顿,择舟水行,未曾料到,一时间,风浪大作,舵折桨断,百般无奈,一任风浪漂浮,终在罗源湾一片滩涂上搁浅。倪振惊魂未定,爬上岸来,仰天长叹:天择宝地不可违,吾且筑庐于此,取名“潮格”吧,潮佫之谓也。古文字中“佫”通“格”字,意为“来到、到达”。潮格者,凭借潮水到达是也。

倪振率家人在潮格村建造“天地吾庐”的同时,还以教育立身“大培兰桂”(村里挖掘出来的两块石碑的碑刻)。从此以后,倪氏家人在此繁衍生息,晴耕雨读,文风日盛。不仅倪振、倪廷檄父子被封为尚书,单宋代就有进士11人,父子两尚书,一门七进士。祖孙五代,代代高官,堪称潮格村的一段历史佳话。从此,潮格村有“尚书故里”之誉,殊不知,“尚书故里”却始于一间开风气之先的家塾。

家塾之风,延绵后世。清嘉庆十五年(1810年),潮格董氏也创办了一家家塾,迄今在董氏祖屋的六扇厝,依稀可以看到昔时私塾留在墙上古诗词的遗存。

正因为潮格村有了私塾,有了兴学重教的传统,这个村从唐至清,出过进士17名、举人12名、秀才11名,可谓弦歌不辍,人才辈出。

了解了潮格村的文脉沿袭,愈感到设立“潮格书院”是传统书院的回归,但绝不是照搬传统。回过头来再次端详重新布局后的书院:正堂上挂民国时期福建省省长萨镇冰赠予晚清庠生董家文的牌匾“耕读传家”,这是对董氏后裔的最好肯定,也是对千年古村、书香潮格的最高褒奖。除了正厅书院外,院内还设有农家书屋、书法创作室、民俗展示室、科普活动室、文体活动室等活动场所,甚至还有电子阅读屏。

农家书屋的管理采取的是村民自治,旨在促进文明养成。村民们自发成立志愿者服务队,承担起书院的日常工作。在潮格书院的书桌上有一本粉红色的图书借阅登记簿,写着8个字“有借有还,谢谢合作!”。翻开登记簿,笔迹中有歪歪扭扭的,也有工工整整的,一条条不同字迹的登记记录,都是来书屋看书、借书的人自觉借还的体现,他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共同爱护书屋的每一本书,共同呵护心灵的每一次成长。

潮格书院的设立得到了罗源县有关部门的扶持,县妇联借机成立妇女微家,将妇女之家向基层延伸。孩子在书院读书学习的同时,家长们在妇联同志的引导下,制作了一些书院衍生产品、文创产品,尽管还只是雏形,尚未形成批量,却是增加群众收入的一条路子,想必今后会不断拓展“非遗+产业”的空间。

书院,是传承传统优秀文化的一个载体,也是乡村振兴的一个支点。潮格村修缮古厝,以文化带动,将弘扬传统文化与乡村振兴结合起来,逐步开发周边的香炉艮公园、罗宁古官道、马鞍山和仙茅山旅游资源,不断挖掘延伸拓展历史文化内涵,打造潮格村特色古厝文化,走乡村文旅融合、农旅融合之路。董主任介绍,潮格村还有其他“两宝”:流传千载的美食——“尚书肉”,源于清朝的县级“非遗”——“肩头坪”。有看、有玩、有吃,将静态展陈与活态展演相结合,向游客展示古厝之魅、非遗之美、饮食之味,再开发一些民宿留住客人。正是有了这份美好的前景,潮格村已列入福州市乡村振兴示范村。潮格书院的设立,还弥补了罗源县书院的空白。从《罗源县志》了解到,历史上罗源县有过松亭书院、凤鸣书院、罗川书院、正音书院等多所书院,由于岁月更替,业已废除。潮格书院是拾起传统教育的珍贵遗存,更是开辟了文化带动乡村振兴的路径。

书院者,文化也。中华文明“历经磨难而不衰”,与层出不穷、生生不息的书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乡村是中华文明的源头和根系,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演进,奠定了我们文化自信的基础。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兴盛,就没有广大乡村的振兴。复兴中华文化需要与振兴乡村同步。故此,据不完全统计,如今华夏大地各式书院逾两万所,约为古代书院总数的三倍,且方兴未艾。

潮格书院只是全国两万所书院之一,能不能成为文化带动乡村振兴的范例,成为乡风文明的典范?小乡村,大文化;乡村兴,文明兴。关键在于既要自信更要自强,既要传承更要创新。这是潮格村民努力的方向,更是福州市、罗源县、起步镇各级党委政府共同扶持的目标。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罗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