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豸山纪游
张冬青
如果有人组织国内著名风景名胜区最精短广告语评比,我想,连城冠豸山当独占鳌头,没有哪座名山美句能比“冠豸山水价值连城”更为简洁诗意高度概括而深入人心独具神韵魅力。关于冠豸山,“百度百科”上有如下表述:连城冠豸山以其主峰似古代御史的官帽獬豸冠而得名,有武夷山之气势、太姥山之豁达、兔耳岭之地形,富含刚正廉明之意,与武夷山同属丹霞地貌,被誉为“北夷南豸,丹霞双绝,客家神山”。矗立在连城县东郊的冠豸山,不连岗以自高,不托势而自远,外直中虚,方圆40里,是汀江、闽江、九龙江三江发源地之一。冠豸山于1986年被评为“福建省十佳风景名胜区”,1994年被确定为国家级重点风景名胜区,并于2000年被评为国家AAAA级旅游区,2009年被列入中国国家自然遗产名录。
因为工作关系,这么些年里,我曾多次走访冠豸山,多少回的辗转流连,客家神山的俊秀雄奇包容都不断给我慰藉启迪,让我坦然面对人生。这个狗年初冬的上午,我走访连城,又有了重游冠豸山的机会。
还是从石门湖码头登船,眼前依旧一湖碧波荡漾的平湖绿水,游艇犁开水面,像是剪开一幅阔大无垠的绿绸。陪同走访的景区管委会老朋友马卡毅一路指点热情介绍。冬阳和煦两岸青山,能见度很好,水光山色岚影摇曳,同行的几个文友忙着用手机拍照,游艇随山环水绕间转向移步换景,手机里随意抓拍的镜头都有绝美的画面。船在水岸边停泊,左边离水面几米高的山体上,竖立着两片欲拢还合的灰褐色巨大山岩,其间有一恰到好处的深幽洞穴,这就是冠豸山惟妙惟肖的“生命之门”景观。马卡毅说,他曾抵岸细察,那两壁之间的黑洞有两米多高。轻风掠过水面,有水浪拍击山岸,“生命之门”的两片山岩仿佛也在轻轻翕动,似乎依稀能听到大山的呼吸。
抵岸登山狭水处筑了个内湖,有游客用面包屑投食,堤岸边几只长颈红冠乌羽的黑天鹅正和水里一大群五彩锦鲤争抢食物,水浪翻腾哔剥作响,还是旧时模样。七八年前参加某项活动我又一次随游冠豸山,不知这内湖里的天鹅与锦鲤是否已经更新换代。我想说,从湖边到三叠泉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原生态的,千多米的陡峭山道,大多是鹅卵石铺砌或是山岩中开凿的。冬日里,陡坡山涧间已然绿色间杂的有不多的松树杉树毛竹,更多是参差缠绕的藤蔓和落叶的杂树。从三叠泉再往上到桄榔谷则一路修建了两米来宽的木栈道。但我一向以为,在一些险要不便攀爬处修建木栈道,使游客行走游览更加舒适便捷当为称道,但也因此失去了好些乐趣。譬如原先淙淙流响的三叠细瀑被栈道遮蔽不见了;几百米长浓荫蔽地的桄榔谷,原先走在由两边桄榔树无数细根缠结松软如绵的谷道中,那种醉汉般晃动惬意放松的感觉再也找不到了,这不能不说是种遗憾。桄榔谷尽头的开阔处,新建了茶室和小卖部。谷地上空机声隆隆,两边的悬崖高处有细长的钢索横空而过,钢索上一对青年男女在凌空急驰的摩托车上做各种高难动作,引来谷地中驻足歇息或喝茶的游客阵阵掌声和欢呼。从石门湖登山最为险陡的一段“鲤鱼背”,如今架设了木栈道,不仅攀爬比以前轻松安全,且眼下使用智能手机,又能在新的角度拍到更加出彩的景观。
过了“鲤鱼背”,再走一段岩壁中凿出的平缓小路,站在壁立千仞的长寿亭里,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空阔,山风浩荡,右前方十数里高低起伏的一长列峰峦都朝一个方向倾斜,宛如大飓风过后汪洋里瞬间定格的一排巨浪。马卡毅指点着说,万峰朝斗之处是竹安寨景区,前些年两地之间修建了空中缆车,长寿亭后的悬崖间依稀可见在绿树巉岩中逶迤穿行的索道钢架。不远峡谷深处见一圆柱形灰白巨石拔地雄起傲矗天穹,马卡毅说这石名“照天烛”“生命之根”,当地却形象地称其为“马朘石”,与石门湖岸边的“生命之门”形成绝妙对应的阴阳双璧,是冠豸山作为客家生命神山的另一品牌标志性景观。巨石高50多米,长40多米,几乎与地面垂直。我们翻过山顶灵芝与五老两峰夹峙百多米长的一线天,文友们在几座修建在谷地里的古书院之间流连,我独自沿东山草堂左边的小路往里行走,去寻觅那段久远之前的记忆。行不多远,眼前的这座飞檐斗拱的庙宇显见比前些年造访时更加金碧辉煌,前殿后殿又增塑了若干法相庄严的镏金佛像,有若干信众在燃香跪叩,鞭炮声声炸。我看见香烟袅袅缓缓升空与殿后几十米高的悬崖间生成的轻云薄雾缠绕在一起,灰褐色立陡的峭壁上不见树木,少许岩隙处能见丛丛俯伏状灰褐更深的还魂草,像是不死的魂灵睁开的眼睛。有风吹过,推涌的云雾瞬间遮蔽了堂皇的庙宇,眼前又闪回此处旧时的观音庵。时光倒流30多年,当年的情景还恍若眼前历久弥新。20世纪80年代后期,我也就三十郎当参加工作不久,初夏里单位牵头组织为期一周的文学笔会就在东山草堂附近半山腰的凝碧山房举办。有人说起山后不远有座宋代古庙观音庵很是灵验,于是某个晚霞飞腾的傍晚,一伙文友便笑闹着前往,记得一同造访的有蔡海滨主编、老作家马宁还有北村、朱大可、黄征辉等。此后我的梦里还间或映现这样一座悬崖峭壁之下的小庙,乌瓦灰墙木构,有石板围成长方形的天井,黄泥或三合土的地面整洁素净,佛龛上长年累月烟熏火燎的几尊泥塑菩萨有些眉目不清,三两玄色衣衫的尼姑轻声细语,走动悄无声息,空寂清灵,让人返家般放松。大家伙依次双手拱握竹签筒摇签,前头几位似乎都摇得不甚理想。但马老摇出的签诗上头写着“福如东海寿如山,太白金星坐两边”,这就不能不十分灵验。满脸红光的马宁老师当时已经70多高龄,是“左联”硕果仅存的老作家,其时此签谁抽到都觉牛头不对马嘴只有对应古稀之年的马宁最是恰如其分。轮到我鼓捣半天摇出一签,我将棕褐色的薄竹签递给一旁慈眉善目的老尼,老尼对应着找出一张窄条纸微笑递我,微黄的小纸条上写着“连三笑”,底下的四句签诗为:“风平浪静好行舟,高歌鼓舞乐优游。四时八仙齐唱饮,十八学士登瀛洲。”文友们便起哄,说我抢了头彩,福气都让我占了。如果是换到如今,就会有个笔会朋友圈,我和马老都是要发适当红包的。像我这个年代的人,从小受的教育决定了大多是无神论者,在此之前从未到庙里抽过签之后也没抽过,我当时觉那签诗挺有亮色,便笑纳了。这么些年下来,倒是觉得挺像那么回事,四句签诗像是为我打的偈语,预言我下半辈子别无选择与文人打交道,三两文友酒友闲常时喝个小酒K个歌,平平淡淡傻乐着悠悠虚度。人生苦短几十年倏忽而过,我不知该庆幸还是叹息,如果有可回头的岁月让我选择,也许我会租一片土地搞育种公司或者养一池王八,也许更符合自个心性轻松自在。
方友德 摄
从小庙原路返回与文友下山,冬日近午的阳光从顶筛下来,在小路和岩壁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光影。右边往里凹的巨幅岩壁,其上镌刻“上游第一观”等,都为各个朝代的文人墨客题写。巨岩与地面形成约30°角,其间能见排列许多上下撑持的大小长短不一的木棍或枝条。马卡毅告诉我们,这是当地人和游客起了游兴随意顶进去的,大致的意思是有大山和土地为靠,会更有脚力更挑得起担子。我一步三回头,向冠豸山行注目礼。我想,虽然这回游冠豸是我记忆里许多回攀爬似乎唯一没流汗的,但我年事已有些高,前段左小脚已发现有静脉曲张,往后若还有机会来连城,也许就只赏个石门湖,不再登冠豸山了。文友们走出老远,不知怎的,我心头一恸,随手从路边拣一硬币般粗米来长枯树枝,扯去细条,返身巨岩下,将手中枯枝往里死劲靠撑。人生易老天难老,我想到作家周大新不久前写了长篇《天黑得很慢》,冠豸山的观音庵从前曾给了我护身符,我再次祈求冠豸山能让我的余生脚力疲软来得慢一些,能喝得动小酒的时间长一些。如此,此生也就算无大憾也。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