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闽茶发声的古代茶论
《茶经·续茶经》
从地理位置、自然气候、溪河水系、土壤特性等方面进行全面科学分析,福建乃属于最适宜茶树生长发育要求的地区。有关这方面的文字记载,最早见于南安莲花山东晋太元丙子年(376年)的“莲花茶襟”石刻,历史十分悠久。至于福州鼓山茶、方山露芽同武夷岩茶,唐代末期就曾经被选作贡茶,更是不可多得。
但是,被誉为“茶圣”的陆羽(733—804年),在他的《茶经》(世界上第一部茶书)里,罗列了许多各地的佳茗,却“不第”闽茶。继陆羽之后的另一位茶人裴汶的《茶述》,同样也“不第”闽茶。裴汶不是一般人物,古时民间奉陆羽为茶神,常将他与卢仝(唐朝人,写有《七碗歌》)配享两侧。陆羽、裴汶“不第”闽茶,闽人不能不感到遗憾。因此,宋代福建建阳人熊蕃撰《宣和北苑贡茶录》,有言:“陆羽《茶经》、裴汶《茶述》,皆不第建品。说者但谓二子未尝至闽,而不知物之发也,固自有时。”
为什么陆羽、裴汶不第建品,古代茶论中曾有过探讨。阅读现存的一些古代茶论,究其原因大致有三:首先,如熊蕃所说的,陆羽、裴汶两公“未尝至闽,而不知物之发也”。《茶经》总结的是陆羽本人的实验经验,广度和深度都受历史的限制;其次,北宋建安人黄儒在其《品茶要录》中作了分析,认为不能怪陆羽,闽茶本身也存在问题。他写道:“说者常怪陆羽《茶经》不第建安之品,盖前此茶事未甚兴,灵芽真笋,往往委翳消腐,而人不知惜”;第三,当时闽地较为偏僻未曾开发,北方茶人对其环境缺乏全面了解,存有偏见。认为闽地常有瘴疠之气,影响了茶品的饮食安全。明朝田艺蘅在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撰《煮泉小品》,在“宜茶”章中,曰:“茶自浙以北者皆较胜。惟闽广以南,不惟水不可轻饮,而茶亦慎之。昔鸿渐未详岭南诸茶……余见其地多瘴疠之气,染着草木,北人食之,多致成疾,故谓人当慎之。”我以为,陆羽、裴汶论著中之所以没有提及闽茶,主要还在于他们从未到过闽地,闽茶在那个时代又难有北运。他们无法接触闽茶,自然不可能入书,情有可原。我们也不宜用百科全书的要求,去对待陆羽的《茶经》。
据《郡斋读书志》介绍,因陆羽《茶经》不载建茶,宋太常博士周绛于是撰《补茶经》。在《补茶经》中极力推崇建茶,用辞无以复加:“天下之茶,建为最;建之北苑,又为最。”
从五代到宋朝,茶论呈繁盛之势,内容十分丰富,有不少前所未见的创建。这时不少茶论,开始为闽茶发声,让闽茶为世人所认识。目前可见到的古代茶论最早为闽茶发声的,是五代时毛文锡撰写的《茶谱》。《茶谱》遍录全国各地佳茗,其中把福州方山露芽、柏岩、建州北苑先春龙焙列入,赞言:“福州柏岩极佳。”曾任刑部、户部尚书的宋人陶谷(903—971年)撰有《茗苑录》,把建州茶收入其中。有“缕金耐重儿”条目:“有得建州茶膏,取作耐重儿(注:茶名)八枚,胶以金缕,献于闽王曦。”王曦为五代十国时,闽国第五任君主。另有武夷茶“晚甘侯”的条目:“孙樵《送茶与焦刑部书》云:‘晚甘侯十五人遣待斋阁……盖建阳丹山碧水之乡,月涧云龛之侣,慎勿贱用之。’”
特别要提到的是,福建兴化仙游人蔡襄(1012—1067年),此公任福建路转运使时常造茶进贡朝廷,创北苑龙团饼贡茶,对茶事非常熟悉。他吟作许多茶诗,撰写《茶录》。《茶录》分成几节:前序、上篇论茶、下篇论茶器、后序。叙述简明扼要,但十分系统。有评论称其为宋代最早的茶书之一,奠定了宋代艺术化茶饮的理论基础。我以为,《茶录》影响我国茶界极其深远,在茶史中的地位不亚于陆羽的《茶经》。
蔡襄写《茶录》的动机,在“前序”中表达得很明白,因为“昔陆羽《茶经》,不第建安之品;丁谓《茶图》,独论采造之本。至于烹试,曾末有闻。臣辄条数事,简而易明,勒成二篇,名曰《茶录》。”详读《茶录》,可以感受到文中的所言。该书是蔡襄在福建主持茶事的实践归结,作为依据的茶品茶器主要来自闽地。因蔡襄的《茶录》问世传播,被陆羽《茶经》不第的闽茶,在全国更加扬名,褒奖有加。与蔡襄同时代的梅尧臣(1002—1060年,官至尚书都官员外郎)有诗《建溪新茗》:“南国溪阴暖,先春发茗芽。采从青竹笼,蒸自白云家。粟粒烹瓯起,龙文御饼加。过兹安得比,顾渚不须夸。”闽茶一时成为嗜茶者争相索取,以及馈赠亲朋好友的珍贵礼品。
闽茶被追捧,还得归功于宋朝第八任皇帝赵佶(1082—1135年)的青睐。赵佶即宋徽宗,治国无能却多才多艺,精于茶艺。他撰《大观茶论》,文中多次提到闽茶,屡屡赞赏大有爱不释手之意。他写道:“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又言:“本朝之兴,岁修建溪之贡,龙团凤饼,名冠天下……”这无疑是为闽茶作最高端的广告,闽茶不由得身份百倍,市面上则一两难得。
宋代茶论涉及闽茶颇多,尤其对“北苑茶”的介绍相对集中,出现一些“北苑茶”专论,这是宋代茶论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古时的北苑位于建瓯东北部的东峰镇境内,设有御茶园。曾任福建路转运使的丁谓(966—1037年)撰《北苑茶录》,内容主要涉及建州北苑官焙贡茶采制入贡方式。文中提到建茶遣辞极至:“建安茶品,甲于天下,疑山川至灵之卉,天地始和之气,尽此茶矣。”另宋子安(宋朝人,生平不详)撰《东溪试茶录》,专述北苑及周边茶叶,文中分有序、总叙焙名、北苑、壑源、佛岭、沙溪、茶名、采茶、茶病等条目。在“序”中,对闽地和北苑的介绍十分精彩,引人注目:“隄首七闽,山川特异,峻极回环,势绝如瓯。其阳多银铜,其阴孕铅铁,厥土赤坟,厥植惟茶。”在“茶名”条目中,对七种茶(白叶茶、柑叶茶、早茶、细叶茶、稽茶、晚茶、蘖茶)的特征,作了详细的剖释,让人对闽茶有更深入的认知。又有南宋时人赵汝砺,为补熊蕃《宣和北苑贡茶录》撰《北苑别录》,洋洋大观近万字,独立成书,也是为闽茗发声的重要古代茶论。
元代的茶论几乎断档,偶见一两篇也是无足轻重的小文。这种现象,或许与当时统治者的饮茶习惯不同有关,民间饮茶不敢太讲究,既使有讲究也不敢发声并作文张扬吧!
根据茶叶专家搜集的资料统计,明代是茶论著述最多的时期。现存33种,辑佚6种,已佚29种,共68种。从现存的明代茶论来看,虽然也有些许新的见地,但多数是搜集前人资料汇编成书。它的学术价值不如宋论,大致可分为几类:第一类,茶考、茶史汇编,如陈思贞作于1593年后的《茶考》;又如龙膺编著于1612年的《蒙史》;再如万邦宁辑成于1621年的《茗史》。第二类,前人茶论、茶故事汇编,如屠本畯作于1606年之前的《茗笈》;又如徐[火勃]辑于明万历年间的《蔡端明别纪》。第三类,前人研究茶品得失加有自己体会的汇编,如张源成书于1595年前后的《茶录》;又如陈继儒撰写于1595年前后的《茶话》,除了汇编前人茶论外,谈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开创茶饮之功在于吴王、晋人,不是陆羽,还说:“宋徽宋有《大观茶论》二十篇,皆为碾余烹点而设,不若陶谷十六汤,韵美之极。”这是以前茶论中所未见的;再如罗廪著于1609年的《茶解》,程用宾著于大约1640年间的《茶录》。第四类,茶的趣事汇编,如程百二于1643年前后编撰的《品茶要录补》。
明代茶论中涉及到的闽茶佳品,大多不出宋代茶论所提到的,倒是许次纾(1549—1604年)撰《茶疏》,其中“产茶”条目中,说及:“武夷之外,有泉州之清源,倘以好手制作,亦是武夷亚匹。”所谓亚匹,为相匹敌之意。徐[火勃]著《茗谭》也有相似的评介,曰:“泉州清源山 ,产茶绝佳,又同安有一种英条,较清泉(注:“泉”疑为“源”之误)尤胜,实七闽第一品也。”为闽茶新增佳茗发了声。
明末清初,中华大地一些茶区的茶叶生产屡有创建,出现许多新品种,如福建的小种红茶、茉莉花茶、漳平水仙;台湾的冻顶乌龙;安徽的黟山雀舌、霍山黄大茶;湖北的恩施玉露,等等。从民间传说中,清朝的乾隆皇帝和慈禧皇太后都喜欢喝茶品茶,带动一大批士大夫阶层对茶所好。这个年代,也是我国茶叶大量出口,赚取大量真金白银的开创时期。依道理而言,清朝应该要有大批的茶论登场,但是恰恰相反问世的茶书茶论却少。而且,现存清代茶书,大多为摘抄汇编前代的论述,原创性的茶书茶论稀缺。在这些不多的清代茶书茶论中,有数篇是茶产地的专著,如陈鉴的《虎丘茶经注补》、冒襄的《芥茶汇钞》、程雨亭的《整饬皖茶文牍》、程清的《龙井访茶记》。闽茶在清朝的茶论中,明显地被冷落了。我们只在刘源长辑于大约1669年的《茶史》里,见有“福建”专节,以二千多字的篇幅,把前几代茶人的茶书和茶诗中,所提到的闽茶名录作了大一统的总汇。单建安御用茶名介绍,就十分详细:“建安御用名目凡十有八,曰万寿龙芽,曰御苑玉牙,曰玉叶长春,曰万寿银针,曰龙苑报春,曰上林第一,曰乙夜清供,曰宜长宝玉,曰浴雪呈祥,曰旸谷先春,曰蜀葵寸金,曰云英,曰雪叶等目。”其详尽着墨,也算是为闽茶发出较为强劲的声音,实属难得。
从陆羽撰中国(也是世界)第一部茶书《茶经》算起,直至清末我国古代茶的著作,少说应有大几百种,但大部分已散失。我们现在能读到的古代茶书不足百本,且有些还是残缺不全,剩下一些短章断节,因此对古代茶论内容的了解非常有限。本文专述为闽茶发声的古代茶论,摘取内容的根据,是现存古代在全国比较有影响的茶论,福建地方古代志书涉及闽茶的论述不列入之内。
《大观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