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15 11:12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黄美萍

爱 上 松 溪


喜欢上松溪,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

记得是一个冬日,公务出差,初识闽浙边城松溪。小城宁静整洁,天高地亮,虽不华丽出众,却有内涵,顿生好感。尤其对彬彬有礼、热情好客的松溪人,印象极佳。入夜,作客一爿小酒馆,一盅鸡蛋红酒上桌,在小有寒气的冬日里,升腾起缕缕暖意。主人用软软的,拖着特殊尾音的,如吟如歌的语调频频相劝,甜甜蜜蜜的鸡蛋红酒,让我醉在松荫溪畔。临别赠予的那把湛卢宝剑,至今悬于宅壁。之后,还有过多次交集,每回都让我流连忘返。

时光荏苒、素什锦年,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已变客为主。

细数日子,来松溪工作已是第二个年头了。

初秋的窗外,湛卢山雄姿奇伟,四周连绵不绝的山峦,翠绿依旧是主色调。山脚下,成片橙黄的田野中能读到丰收的韵味,风吹稻浪,阵阵飘香。黄昏,落日余晖下碧波荡漾的松溪,拐过几道弯缓缓流经小城,停在湿地上悠闲觅食的几只白鹭,忽儿张开翅膀,掠过水面,顺流向西。忽儿扑扑翅膀、亮亮歌喉、单腿独立江岸悠闲自在。城南,灰墙黛瓦,炊烟袅袅,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行于寅宾古城门……

日日与这样的山、水、城相伴,怎能不日久生情?

爱上松溪,像是昨天的事。

松溪不大,面积只有区区千余平方公里,区域版图呈椭圆形,像含苞欲放的蓓蕾,在闽北大地临风摇曳,婀娜多姿;又如小家碧玉,倚靠闽浙交界,清秀温婉,耐人寻味。

松溪山川秀美。“僻处深山,叠嶂重岩,环绕县治。”《建安郡志》有“闽之山水,闻于天下,建郡之松溪又甲于闽中”记载。

松溪是闽北首个获批的国家生态县。境内的湛卢山,是省级风景名胜区,主峰海拔1230米,山上清泉潺潺,树木苍郁,古道幽深,群峰林立,因天下第一剑——湛卢宝剑而使湛卢山扬名天下。

省级自然保护区白马山,位于松溪中部,最高峰海拔1031米。山上森林茂密,景色雄奇,四周有形似虎、狮、熊、象、龙、马等九个山峰以及舍身岩、媒人岩、磨米岩等众多奇岩胜景。

不说百丈山上百丈岩,一涧双瀑的奇观,单就那一个个别致的村名,如塘边、溪畔、竹洋、古弄、木丘、渡头、梅口……浮现于你脑海的,定然是一幅幅山川秀美的田园风光。

松溪历史悠久。周时,松溪属闽地部落,春秋战国时属越国屯兵地。秦为闽中郡,汉武帝时属会稽郡,三国后属建安郡。三国吴永安三年(260年)置县,古时松溪河两岸多乔松,“百里松荫碧长溪”而得名松溪县,并将县治迁于今址。

松溪历史积淀深厚,人文荟萃。入城,映入眼帘的是矗立于流经松溪城西虎头山的“奎光塔”,东朝城廓,南迎湛卢山,西向杉溪里,北连蹲狮山(现为来龙山)。这座塔建于南宋咸淳年间(1265-1274年),清道光乙酉年(1825年)重建,塔身七层呈六角形砖石结构。蓝天白云下,似明珠的“奎光塔”,取天地之精华,赋松溪吉祥腾达之象征;昭示着松溪先人对奎星的敬重,崇文便是松溪人的特质。

据史书记载,宋代大理学家朱熹曾在湛卢山建造“吟室”,读书著作,教化民众,开启学风。元代学者杨缨也在湛卢山上建有“杨氏书室”,讲学授徒,传播理学。后人为纪念朱子,把“吟室”改建为湛卢书院。书院因传播“程朱理学”而兴盛,且对松溪教育影响深远。明洪武十八年(1385年)乙丑科出李浚、江观、易璘三进士,正德十二年(1517年)丁丑科叶逢阳考取进士,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甲辰科魏濬、真宪时同登进士榜。据有关资料记载,书院在人口不过35000人的松溪,培养出26位进士,国子监贡生171人。明清两代松溪人在全国各地任职的达355人。

悠久历史孕育“松溪三宝”:湛卢宝剑、九龙窑青瓷、木刻版画。

春秋时期,铸剑大师欧冶子在湛卢山苦炼三年,铸成“湛卢宝剑”。湛卢剑素有“天下第一剑”之称,为君王所佩,唐代大诗人杜甫有诗为证:“朝士兼戎服,君王按湛卢。”

“千峰翠色”则形容始建于北宋的松溪九龙窑工艺精美的“珠光青瓷”。松溪九龙窑是古代著名的“海上丝路”出口民窑产地之一,主要产品在宋元明几百年间大量出口到东南亚及欧洲等国家和地区,深受他国人民的青睐。其中,“珠光青瓷”享誉日本、东南亚等地,名噪一时。

松溪版画起步于1994年,以绝版套色木刻为主要创作形式,汲取了八闽“现代农民画”的精华和当今现代版画艺术的新技法,兼具传统体质和现代风貌,是闽北乃至福建民间艺术一颗璀璨的明珠。2000年6月,松溪县被文化部命名为“中国民间(版画)艺术之乡”。

除“松溪三宝”,位于渭田镇境内的五福桥,是闽东北保存最完好的廊桥之一,至今已有200多年历史,虽几经兴废,仍保留原有风貌。此外,花桥的古越遗风崖葬遗址,河东大布民俗文化村的罗汉寺等,散落在松溪的山水间,熠熠生辉,彰显出悠久的人文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

清人黄中坚说:“天下之事,有视之无关于轻重,而实为安危存亡所寄者,风俗是也。”一地风俗其实就是一张文化名片。丰富的民俗文化哺育着松溪淳朴的民风。《建安志》载:“士风淳朴,人性俭约,男务耕稼,女务织絍,不事商贾”;“处市井者,好侈尚浮,居田里者,勤身而乐业”。宋代的建安郡守张叔椿说:“山多田少,尚侈好浮,户有诗书,家藏法律。尚气喜节,易斗而轻生。一失其平,叫呼四出;折之以理,忿怒亦消”。《方舆览胜志》载:“其民柔脆,惮于远行”。然而,明朝的杨荣对受到朱子教化后的松溪有了更深的体会。他说:“晦庵先生过化之邦,流风遗韵,宛然犹存。”

松溪至今还保持着丰富的民俗文化,如嫁娶、施茶、念花、山歌、谚语、吹乐,以及子弟戏、花鼓灯、土面戏、游春戏、傩舞(赣傩)等民间戏曲。特定的时间,在深山的古村落里,或许能与他们偶遇。

有人说“懂一俗而识一方”。此话虽有些许夸张,然而放在松溪人的身上,却很有几分妥帖和自然。

白马山脚下的项溪村,绿树村边合,鲤鱼涧中憩,一派闽北山村独有的恬静与生机。从春种到秋收,项溪村民都要轮流自备茶叶,自抱柴薪到村头的溪桥上烧水煮茶,让田间的劳作者和过往行人解渴祛乏。热腾腾的茶香沁在渴望的心田,淳朴朴的民风浸润前行的脚步。据说,这习俗自唐以来从不间断。溪桥本无名,却因此而被过往的行人叫成了一个扬名县内外的“烧茶桥”。

松溪人勤劳善良。历史上以传统农业为主导的松溪,时至今日,耕地复种指数达到1.9-2.1,足以佐证松溪乡亲的辛勤和对土地的钟爱。万前百年蔗、水南大冬瓜……是古今松溪人在丰收的大地上,创造出一个个人无我有的农业奇迹。

松溪人好客。给客人敬蛋酒是松溪人待客的最高礼仪。无论是正月上门拜年的客人,还是平日到访的长者,尤其是上门提亲的对方长辈,但凡上蛋酒的客人,一定是主人心中值得尊敬的贵宾。蛋酒很甜好入口,但米酒后劲足,不胜酒力的客人,一碗便喝得微醺。不过,据说这是对主人家热情待客的最好回报。这么说来,我初访松溪时酒醉的窘态,也不算太丢人。

来松溪工作小小两秋,然而已有家的情感。下乡调研时,深入乡村农舍、田间地头,竟然有相当多的乡亲认得我,手拉手之时早已心连心。每当年长的老人们,以一种贴心的关怀和爱,如同对待女儿般的语言鼓励我时,涌上心头的是家人之情、亲人之爱。一次在文秀湖畔漫步,无意中成了顺风耳,纳凉中三位老太太的家长里短响于耳畔:孩子让我去厦门,我们松溪这么好,城里不是人民公园、来龙山公园,就是塔山公园,现在又有湿地公园、文秀湖,抬抬脚尽是风景。再说一日三餐,想什么有什么,我干嘛要背井离家?在松溪过日子,比他们有福气……听听这些,心里暖暖的,能为她们创造幸福,也是我的幸福。

松溪之所以日新月异,不仅处处有好人,而且事事有能人。

松溪籍创业者陈兴华,曾被一上市公司老总慧眼招为麾下,从此在商海驰骋,并取得真经。在县委县政府的真情、家乡父老的亲情感召下,回归故里办厂兴业。利用废旧矿泉水瓶片制造再生纤维,企业从投产到新三板上市,仅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再用三年时间在主板上市。回回与他见面,都被他永不停歇的激情打动,让你不由得想帮他。与他交流,言简意赅。“最近企业一切正常,没什么问题”“今天有一件事,请你帮助解决”“有一位重要客商,出面帮我陪陪”“券商来考核,企业有几个问题要整改,我实在忙不过来,你给我几个人”。县里以这家企业为龙头,今年成功招商上下游企业6家,我封他“编外招商局长”。

县版画院院长蔡丽,上世纪九十年代,女子版画班第一批学员,在校从教的夫妻俩,业余时间孜孜以求创作版画,并带徒授业。在此基础上成立了县版画院、县版画家协会,专注于版画事业。技法从简单黑白版画发展到彩色套印,风格从写实上升到写意。其作品,参加全国性展览,屡屡获奖,并多次获得最高奖项,是松溪获批“中国民间(版画)艺术之乡”的功臣。版画院坐落于热闹的下甸子文化广场,夜幕降临,如痴如醉的广场舞,节奏欢快的音乐,竟然无法撼动每晚躲在楼上创作的蔡丽。我去看她,好奇这样喧闹嘈杂的环境如何创作?她竟然说一点儿也听不见。哦,她的心在版上,情在画里。为了使藏在深山的艺术瑰宝让更多人所知,我让她策划晋京。此事非易,但半年的努力已见成效。版画晋京展览通过评审,计划来年春季在中国美术馆展出。这也是迄今为止,福建省第一个以县为单位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书画类展览项目。发展版画事业,还需要做大版画产业,下一个挑战又摆在她的面前。她说,我试试。

河东乡妇联原主席小琴,是位热心肠的人。在数十年的妇女工作中,为妇女排忧解难一箩箩、满筐筐。哪位姐妹家里有困难,谁家婆媳关系紧张,抑或夫妻不和,了如指掌。就连嫁至松溪的外籍新娘,也把她当闺密。一日午时下厨,一位妇女上门求救解围,心急火燎性子的她,关上炉火,冲出家门,扭伤了右脚踝。如今,退休在家也闲不住,主动请缨跑到水美城市重点项目来帮忙。

渭田镇株林村村主任老黄,年逾古稀。为了抓住“青春的尾巴”,去年考了驾照,一年多已行驶1万多公里,常常自己驾车外出学习。在他治理下,他倡导的村规民约让村务井井有条。他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中国梦,我有株林梦。”他悄悄告诉我,他有一个秘密武器,能让溪里的鲤鱼听懂他的话,他这个“鲤鱼司令”能使株林成为天下第一村。我并不认为他是痴人说梦,也无论他的理想能否实现,但老人深邃的眼神里充满憧憬的光芒,传导给我的是一种力量。

我结对帮扶的贫困户倪建平,年过花甲,与八十多岁的老母相依为命。一年多时间,我数次上岭完村到他家拜访、帮忙。最近一次,他带着不少的自豪告诉我:“我现在不贫困了!你们送给我的种鸡,鸡生蛋蛋生鸡,已有一百多头,一年可上市四波。五箱蜂已产蜜,每斤上百元,供不应求。国家帮助的造福工程让我年底可以搬入新居。”在松溪农村,结婚、建房被当作人生两大喜事,都得请亲朋好友一起热闹热闹。于是,老倪特别叮嘱我:“搬新房时,你一定要来哟。”

这里的百姓把我当亲人,我没有理由不为亲人过上幸福生活,多付出一份努力。

冬去春来、夏至秋到,朝朝暮暮、点点滴滴,汇集成我对这片土地缕缕地眷恋、深深地热爱。我爱松溪的历史,我爱松溪的人文,我爱松溪的山山水水,我更爱松溪的父老乡亲。他们勤劳勇敢、朴实善良、温厚包容、内敛不张扬、真诚不做作、且执着坚韧,他们的梦想都是有高度有温度的。这难道不是一种“松溪精神”吗?它既是福建人“海纳百川,敢拼会赢”的诠释,又有着因与浙江毗邻,受浙商文化的影响——“自强不息,坚韧不拔”的奋进精神,这也成为松溪人性格里的一部分。我庆幸自己能成为一位新松溪人。为这片我热爱的土地,我愿倾注生命的心血。我愿是天空的一滴雨,坠落大地,滋润一树一叶;我愿是一束光,照亮夜行的小路;我愿是一块石头,垫在湛卢古道的台阶上,让前行者的脚步稳固踏实;我愿是山涧里清洌的流水,净化一片天空,使每一个人都健康快乐。

这,也是我的“松溪梦”!

                                                (本文作者为松溪县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