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有个张坑村
石华鹏
张坑村鸟瞰
大田仿佛与“大”有不解之缘:除了将大田阐释为大美之田、大爱之田、大兴之田外,还有声名在外的大骨头、大油条等美食,更重要的是大田人有大热情、大情怀。
大田之“大”给人印象深刻,我想说的是,大田有一“小”也别有天地,即小村落——大田的群山之中,藏着一个个古老、传统的小村落,它们古朴清幽、田舍俨然、安适自得,宛如世外桃源,是养人眼养人身养人心之地。吴山镇的张坑村,就是这样一处所在。
让我奇怪的是,在张坑停留了半日,谈不上多了解,也素无情感瓜葛,竟也偶尔想它。是什么力量促使的呢?我难以寻到令自己信服的答案。一次翻阅带回来的材料,看到一张航拍的张坑全景,则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大概是因为张坑的颜色吧。
苏轼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看张坑也是如此。在村中穿行,进古宅,拜宫庙,探古道,赏荷莲……看到的是细节的、清晰的张坑。当一双眼睛随航拍器升到空中,升到更高处,全景的张坑便呈现在我们眼前了,那是一个微缩的、整体的张坑,也是一个抽象的由线条和色块构成的张坑。航拍图中,如树枝一样交错的线条是村里的路,树干是主路,分枝是小径,每株细枝上挂的宛如灰黑的果实,是村里的50多座古宅;绿树、茶园和菜地点缀其间;分散于村中、村尾的4个红屋顶,是新盖的乡村楼房。整体观之,占据了好几个小山包的张坑,如一个古老岛屿,浮在广袤无垠的山林绿波之上,风过来,似乎还在随波轻轻荡漾。
俯瞰之下,张坑的颜色让我难忘,它的颜色多样而多情。
张坑是绿色的。
大田多山,森林密布其上。距大田县城30公里的张坑村,处于福建省第二大山脉戴云山脉之中,海拔820米。群山间一片开阔的谷地之上,张氏先祖落脚于此,筑屋垦地,繁衍后代,于是取名“张坑”。张坑村先后有张、黄、王、留等姓氏居住过,而今天张坑村只有章氏单姓居住,由张氏到章氏,是时间在这个山村写下的家族传奇。明朝万历年间,居于路口时思堂的第十六世公章宾一携长子章亶七,到张坑开基立业。章氏先辈章宾一、章亶七、章经古、章弘仁、章天阶等人苦心经营,持家置业,历经几代人近百年努力打拼,章氏家族买尽了留氏等家族四格范围内所有的田地及山场,章氏家族立住了脚跟,成为张坑村最大家族,其他姓氏家族逐渐外迁或减少,张坑村成了章氏天下,衍传至今。
绿色海洋中的张坑生态之美自不必说。张坑被四山拱照,东有尖子岐,南有宽格坪,西有乌龙岐,北有南山岭。岭上有茶园,呈梯田状蜿蜒,叠翠层层,修剪如画。坪上、屋前有稻田,田里稻叶生长带劲,绿油油的,还没到抽穗扬花的时候。村头的千年原始生态森林里,有福建松、柏、香樟、柳杉、木荷、木兰、紫玉兰、四照花、复瓣杜鹃等稀有树种茂盛生长。陪同我的村主任告诉我,这片森林里有极其罕见的深山含笑树,每年春节前后,含笑绽放,只见满山白花,周边十里飘香。因时节不到,我无法领略张坑含笑的清香。因天晴多日,水量有限,我也无法领略村郊大漈头瀑布的壮观。村主任说,张坑瀑布落差达92米,是大田境内落差最大的瀑布,在多雨季节,飞流直下,声如奔雷,水雾蒙蒙,甚为壮观。
村里主干道边上,用竹篱笆围成的菜园里,长着豆角、黄瓜、辣椒、西红柿、猫耳菜等时令蔬菜。我们从村郊返回村子时,看到一位老奶奶带着孙女在菜园里摘菜,孙女总喜欢问这问那,老奶奶有些应付不过来,假装生气地说,小孩子哪来这么多问题。这温情一幕,让我想起我小时候在村庄的日子,跟外婆到菜园里浇水、摘菜,总是很开心,但那时觉得天天吃自家种的蔬菜没什么了不起,而今天,能吃上自家的绿色蔬菜多么奢侈啊。
森林、山岭、稻田、茶园、菜园……张坑村铺展的这一切醉人的绿,无一不是应和“因天时、就地利、融自然”的美好结果。
张坑是灰黑色的。
50多座明、清、民国时期的古民居、古祠堂、宫庙,被百年风雨侵蚀为灰黑色。它们分散于张坑各处,独自而立,依山面田,竹木掩映,成为一道别样的旧日风景。多数古宅有人居住,少数几栋长满荒草,无人居住,正在朽败下去。
张坑古民居、古祠堂有两个突出特点:一是体量都很大。张坑宅厝采用三合天井或四合中庭布局,中心庭院宽敞,由正堂、中堂、边房、下书院、围墙和大门等组成,建筑面积大,外观古朴雄伟。一些古宅内饰讲究,雕刻精细华美,有禽、兽、鸟、字、花,墙壁上绘有人物、山水风景等彩画,形象活泼。因楼群依山而建,纵向进深有限,多横向布局,形成了脸面宽阔的格局。二是都有一个雅致的堂号或楼号。比如桃树堂、树德堂、步云楼、五爵堂、科甲堂、厚重堂、龙田堂、丰厚堂、三秀堂、墩厚堂、甲魁堂、植槐堂、聚安堂、瑚美堂等,都是一些励志、道德、祥瑞的名字。可以想象,当年为每一座古宅取一个别致韵味的名号,一定是一项重要的文化事件。耗尽积蓄,新楼建起来,章氏家族有学问的人送来名号时,意味着家业扩展的确立和人生一件大事的完成。
张坑的章氏祖祠桃树堂最值得去看。桃树堂坐落于村内后头圩山脚下,远望后头圩如一只大龙虾,英溪河呈弧状流过,桃树堂便建在大龙虾正中间,从村部走过去不远便到。这是一座明代古厝,始建于明万历年间(1580年左右),1997年重修,保持原建筑风格,迄今450年了。桃树堂为二进二堂带护厝木构建筑,黑瓦飞檐,面阔脸宽,既朴素大方,又气势壮阔。正面用4扇木板树立,可以封闭也可以敞开,神龛里存放先祖牌位。按当地习俗,先祖忌日或七夕节、除夕要进行祭拜,就可把神龛的门扇打开,先祖牌位便显露出来,利于祭拜;如果办婚庆喜事,可把门扇关上,先祖牌位隐藏看不见,形成一面平整的墙壁,美观又文雅。
如果说灰黑色是张坑村历史的象征的话,还有两样古旧之物也是灰黑色的。一样是古青铜器。古青铜器是章氏子孙的镇家之宝,先祖章宾一在广东省徐闻县兼做县令时,办事公正无私,判案公正廉明,深得百姓之心,百姓为表答谢之恩,专门铸造了香炉、仙鹤、大钟、大锣等青铜器宝物,派人专程送到张坑村馈赠给章宾一。这套宝物流传下来,重要时机,章氏族人将青铜器集中到桃树堂供大家观瞻,并由族长讲解宝物来历,启示章氏后人为人之道。还有一样是供奉于村尾显应庵的是三尊真佛菩萨。村主任介绍说,三尊菩萨由章氏之前的其他姓氏留存至今,应该是唐代塑造的,有1000多年了。我凑近端详,菩萨呈坐姿,面目圆润,慈善的样子让人亲近,因时间久远,像的颜色变成灰黑色。据说三尊菩萨是孙思邈、吴夲、许逊的化身,医德高尚,医术高明,被村人尊为医神。
古宅、古庙、古物、古道、古风俗……让张坑古韵悠悠、古风习习。
张坑还是红色的。
在那张张坑航拍全景图中,几个小小的红屋顶在万绿丛中,颇为醒目。村民为新屋盖上红屋顶或许是出于无意。但善于联想的我们,还是将红色当成了一种革命的暗示,尤其是张坑村本身就是一个有着深厚红色革命文化的村落。
1929年8月15日,红四军在漳平决定挺进闽中大田,为迎接红四军,漳平县长章国标立即指派大田张坑人章新崚带领章开秀等游击队员迅速赶回路口,安排准备工作。召集各村有威望的长辈召开临时会议,宣传红军政策主张,协商安排红军宿营等事宜。因部队有两三千人之多,决定将路口的时思堂提供给红军宿营,同时安排部分红军到附近的张坑、蒋山蔗乾、许坑分散居住。张坑村的章兴题、章进黄两位代表高兴地接受工作任务,次日清晨便与村民商讨红军安营住宿事宜。全村一致同意将公厝桃树堂等处给红军居住,章兴亥、章兴题等带领村民打扫卫生,为红军入住做了精心准备。
8月中旬,朱德红军主力部队出击大田、德化,副营长、张坑人章国文率部担任向导,一路随同,途经武陵、石牌,并参加到攻打大田的战斗中。攻城失利后,章国文充分发挥熟悉本土本乡的优势,引领红军部队到达屏山、路口,并积极参加红四军的各项革命活动。
8月17日,红军先头部队两三百人顺利进驻张坑,受到张坑村民的热烈欢迎。红军驻扎后,张贴告示、书写标语,夜以继日地开展宣传红军革命主张,讲述建立苏维埃政权、实行土地革命、劳苦大众翻身得解放、当家做主等革命道理。8月24日,张坑村80多人到蒋山蔗乾参加军民群众大会,大会成立了路口乡(辖现在的吴三镇张坑村、济阳乡芳林村和屏山乡蒋山、许坑等,属德化县)苏维埃政府,章国标当选主席。张坑村也迅速成立了村级政权,章进黄、章兴题、章兴亥等为主要成员。张坑村民为红军提供粮食、编制草鞋、照顾生病战士,还配合红军与国民党军展开战斗,村民章开秀等人在战斗中受伤。8月下旬,红军继续前进,章国文带领游击队员陪送红军20多里路,红军部队安全顺利过境,免遭阻击,无一人伤亡。
红军长征后,张坑人章国文、章开玉、章开秀、章兴发、章进艺等人继续在路口一带开展游击战,其中章兴发、章进艺两人于1937年3月18日参加漳平清剿大刀会时牺牲,后安葬在蒋山蔗乾红军墓地。
对张坑来说,绿色是大自然的颜色,灰黑色是时间、历史的颜色,红色是革命文化的颜色。张坑有了这些颜色,总会给我这样的外来者诸多印象和记忆,总会让我不自觉地想起它。
梯级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