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活水向柳湖
张 茜
南安市区新貌
南安也称柳城,城中有湖,沿岸植柳,名曰柳湖。苏东坡说,杭州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那么柳湖便是古城南安的一双明眸了。
南安很古老,单说置县就有1700多年,明代因植柳为红线筑城防倭寇而得雅号——柳城。小城虽隐于闽地丘陵的秀峰幽壑间,却神奇地在一个叫石井的地方临着海。石井是郑成功出生地,与对面的金门岛相隔6海里。小城森林浩荡,水系发达,纵横交错、东溪西溪穿城而过,从石井流入台湾海峡。这里是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之一,宋元时期闽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宋元时期,南安100多公里的水路上,千帆百舸,乘风顺流,转输货物如山积。官渡(由县府造船雇夫摆渡)、义渡(由僧侣募缘或乡绅捐资献产,造船设渡,不收渡资)、民渡(由私人自造渡船摆渡)、野渡(小村落的溪流,只备舟筏,不设专人摆渡,由旅客自行摆船过渡),一如而今的公交车站,弯弯绕绕“一步一岗”几十个,车轮滚滚般助力起航的丝绸之路,洋洋洒洒迤逦穿越多半个地球,繁荣昌盛了1000多年。
1000多年之后,南安的水流似乎完成了生命周期的绚烂绽放,洗尽铅华,隐于山野。当然也不乏一些喜好热闹者,在人类的精心引导下聚集于城池中心,营造出一方柳叶佛水、蛙鸣禅月、鱼跃鹭翔、渔舟唱晚的自然胜境,这便是共和国成立后的南安柳湖。
也许天地间万物的命运都有着起起落落,都有着悲欣枯荣。当恬静安逸的柳湖遭逢人类主要活动于陆地上的经济大潮时,它的运势发生了急转直下的滑坡。婀娜多姿的身段被硬生生地截断分割成一块块鱼塘,各式各样的废水、污水野蛮地排向湖中。湖水血脉阻隔,浊污染身,一致阴阳失调,披头散发,面色乌青,气味熏天,奄奄一息。人们竖脸皱眉,掩鼻捂嘴,匆匆走过曾经杨柳依依、湖光潋滟的柳湖畔。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金山银山原来就在身边,就在健康的生态链条中。
2018年5月,一条活水的走向已定。它将从一个叫做凤巢的高山水库出发,利用自然地势的高程落差,最低成本地到达柳湖,增援柳湖,给柳湖以新的生命活力。它出凤巢水库,钻隧洞,穿过一座挡路的山峰,汇合山那边后桥水库的力量,再一次发起冲锋。继续钻山6公里出隧洞汇入莲花水库,形成南安城30万人的应急备用水源后,匀出一股活泼泼的小分队,穿过日渐羸弱的彭美溪,直抵终极目的地——柳湖。
一条活水,一路流淌一路自我净化,到达环境较为恶劣的澎洋溪时,格外小心起来。人类也将提前为它的到来做好准备,迁走紧逼溪水瘦身的农家房舍,清去溪床淤泥,两岸栽柳,引流开挖出一块岸上湿地。挺水植物旱伞草撑着一顶顶绿伞、美人蕉举着肥硕红黄艳花、再力花、慈姑……一一入住湿地。这条活水,敏感地领悟到了人类的意图,乖巧地随着原有溪水先到湿地净化,再回溪里,再去柳湖。
在阳光热情而艳丽地照耀下,我们驱车起伏于山野,到了后桥水库,其实这是一方自然湖泊,唯有拦水坝和调节闸道显露出人工水库的元素。烈日下,站在颇有气势的大坝上,大风呼啸而来,秒摘头上的草帽、掀翻手中紧拉的遮阳伞,衣衫扑啦啦狂舞起来。这风,我是那么的熟悉而又陌生。陪伴我成长的家乡黄土高原的风就是这样,第二故乡闽地除了台风哪来这样的风?抬眼巡弋四周岭坡上的树木,并不见大风的踪迹。水库静卧于两旁连绵起伏的山麓之间,形成了一道开阔地,形成了一道强劲的穿堂风。湖水宛如一位娴静而有艺术气质的庄园女主人,身穿亮闪闪的绿色绸缎长袍,园子里雨燕飞旋、鱼虾肥硕、白鹭挥翅拍打着水面。山坡上绿烟般簇拥着连片的杨梅林,后桥的东魁杨梅很出名,颜色紫黑,个大汁多,甜中略酸。杨梅正是采收期,山路旁的杨梅树下,摆着几十篮子的杨梅,黑紫紫地诱人满口生津。我们忍不住停下车,坐进阴凉的杨梅树下,拿起一个比乒乓球略小的杨梅,轻咬一口,汁液喷溅,酸甜可口,神清气爽。在这凉风习习的山野,在这满山遍野的杨梅园里,在这荡漾着连连绿波的后桥水库旁,杨梅带给我们的已经不仅仅是杨梅本身的意义了。
上车沿水畔行走,群山没有险峻与耸拔,只是婉约地座座相连,稳固着大地。路旁的野牡丹开得正艳,粉紫粉紫地耀着人眼,翻过一座圆弧形的山头,莲花水库小巧地卧于眼前的群山怀抱,坝上的风同样飚得迅猛,水库的形状隐约如盛开之莲。水库附近有村庄,有稻田,还有大片的柑橘树。水库闸门下有水流出,拧着一绺一绺的小股子流向山下,很快它们就可进入隧洞穿山而过。
澎洋溪在沿线村庄的包围、挤压下,脚步歪歪扭扭、趔趄踉跄,一条溪水的优美已无处可觅。微弱的水流一路避开杂乱无章的障碍物,艰难、茫然而不知去向地呜咽着,我并不确定它们是否能够流向柳湖。
柳湖正在接受着“手术”,有水的鱼塘远看是湛蓝色的,只是暂时还不能近看,不能细看,因为它们浓黑得好似稠汤。岸旁几棵杨柳稀稀拉拉、无精打采,一行显然是赶时髦种了才几年的串钱柳,挂着一些并不精神的大红色的“钱串子”,这点微弱之光点亮不了柳湖的苍凉和凄然。
清淤铲车正在奋力地工作着,我们的心里充满了憧憬:一条哗哗流淌的活水穿山越岭13公里,精心梳洗打扮之后将走向柳湖。给这危在旦夕的湖水提供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给生命复苏后的柳湖换装,使它恢复久远往日生机勃发的健康生态,恢复“那时的柳湖,船桨划破平静的水面,木舟在湖面上缓缓行进,就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的美好风景。
太阳火辣辣地烤炙着大地,激起山知了金属般的铿锵音质,山野似乎更加沉静,土地、花草、果实蒸腾起的混合香气让人微醺欲醉。在这静谧中,在这微醺里,柳湖的水系悄无声息地变化着。一条施工便道,宛若医生手中的器械,伸向柳湖腹地的生态鸟岛,黑稠油腻、散发着臭腥味的湖水已被排尽。施工车辆踩着便道,进入湖中,施展起手脚。沉积于湖底几十年的淤泥竟有两米之厚,这些乌青的淤泥,谁说不是岁月污垢的沉淀与发酵?
清淤疏浚,岸边重植杨柳,修整浅滩湿地、种植挺水植物。改湖心淤积小岛为生态鸟岛,种植沉水植物形成水下森林,投放生态草新型填料,采用淹没式接触氧化法工艺治理湖水污染,投放浮游动物、底栖生物、滤食性肉食性鱼类等相互依存的生态群落。设置太阳能循环复氧系统,改善湖水溶解氧水平,配合人工水草与水下森林,提升水质净化效果,快速激活水体稳定性和自净能力,还柳湖一方甘甜鲜活水。
这让人想起1100年前的杭州刺史、诗人白居易,他疏浚西湖,拦洪植柳,在西湖上用淤泥堆出一条白堤,留下千古传唱的诗声和政声。白居易任满离开杭州时,百姓倾城相送。诗人非常感动:“处处回头尽堪恋,就中难别是湖边。”
西湖上有一条写着白居易光辉业绩的白堤,南安的条条山岭间流淌着一条饱含草木精气的水系,柳湖上将有一块用淤泥和湿生植物结合而成的湿地。
柳湖,人们还亲切地称它为柳湖公园,如同杭州西湖也叫作西湖公园一样。
柳湖公园面积13公顷,水系改造后,增设入口广场景墙,公园景石,木栈道休憩廊架。打通三条鱼塘隔堤,归还水流自由,原隔堤上空架起三座连接湖两岸的人行景观桥。还有一条东西向的隔堤留用改造,种植三角梅、炮仗花等藤本花卉植物,营造一条亲水“盛花廊道”。廊下有垂钓平台、观景平台、咖啡厅,以及白日的湖波柳荫、夜晚的灯光桨影……
西湖苏堤,记载着苏东坡;柳湖花堤,记载着一个“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全民热爱生态环保的新时代。
清清柳湖,美目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