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洞溪的前世今生
马星辉
一
金秋十月，层林尽染，秋水吟唱。福建省作家采风团走进武平。其间，我访问了象洞溪水流域环境治理。驱车前往象洞的途中，车窗外一幅幅水墨山水画于乡间野外处处演绎，尽显诗意之秋的静谧悠远，满目秋色如同陈酿的米酒，点点滴滴都醉人心田。
武平县象洞何以为地名？遍查武平县志，难觅详情与来历。只得一句：“昔未开拓时，群象止其中，乃谓之象洞。”但由此可见古时象洞定然是林森草茂、自然荫蔽、山清水秀、绿野处处；境内有一溪流名为象洞溪，定是清澈见底、晶莹洁净，水质甘甜、滋润养生。陪同采访的象洞镇宣传委员罗煜琦说：“象洞镇位于武平县东南山涧盆地，南接广东蕉岭县，地处闽粤两省三县九镇交界中心。如若你几个月前来这里，象洞溪两岸几十里的空气中全是猪屎与氨气的臭味。”
千百年前，年轻的象洞溪从深山老林走出时，它就像一个害羞、胆怯的乡村小女孩。但细弱而毫不起眼的她，却有着远大的理想，她走出深山、奔向东海、注入浩瀚。溪水流经象洞区域时，善解人意的它放缓了前行的步伐，滋润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庄稼、每一棵树、每一个人。与长江黄河相比，象洞溪只是一个细小的溪流，但它同样担当起母亲河的重任：泽被万物，大爱恩施，不厚此薄彼，一视同仁，源源不断地奉献着自己的乳汁……
说来大自然中的山川河流是极难老去的，它的一生是以千年万年、亿万斯年来计算。即使是长命的百岁老人亦是察觉不到溪流的些许变化，因为它的一天相当于人类寿命的百年。象洞溪畔的人们能有今天的繁衍昌盛，作为母亲河的象洞溪功不可没。儿女们对她行孝献爱、知恩相报，乃义不容辞、天经地义的事。千百年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然而，只不过短短的十几年间，象洞溪突然变老了、憔悴了、丑陋了，溪面上长满了“老人斑”——那一块块水草、飘浮的垃圾物、猪粪污便四处可见，臭气熏天，洁净的河水变成了脏兮兮的黑水。原本身材丰满、清澈见底的象洞溪未老先衰，被折磨的干瘪瘦弱、面目全非，让人不忍目睹。去问天、去问地、去问母亲河？我想，这该问问我们自己，单纯追求经济增长的发展给象洞溪带来了沉重的环境灾难，是短视的人做的事。
二
上个世纪90年代起，象洞镇政府发展生猪养殖事业，村民们一呼百应。很多房子边上盖起了猪舍，有的甚至是一层养猪，二层住人。不到10年的时间，象洞镇生猪存栏就占全县生猪存栏的50%以上。大大小小的猪场星罗棋布，全镇生猪存栏一度超过40万头。每天有几十辆或上百辆汽车的生猪源源不断运往广东市场。象洞的猪肉占据了广东市场的半壁江山，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广东市场的猪肉价格得看象洞的生猪行情。生猪养殖业让象洞人的口袋很快地鼓胀起来，走上了富裕之路，生活水平快速提高。
然而，福兮祸所倚。象洞的生猪养殖业终成了一把双刃剑，生猪养殖无序的发展带来了严重的环境污染。由于早期缺乏科学规划，养猪场均是未经处理，直接排放污水于象洞溪中，日积月累，象洞周边的环境遭到难以想象的严重污染。沿溪各个村庄内污水横流，空气、水、土壤被生猪养殖造成的污染所侵蚀，空气中日夜弥漫着猪粪尿的骚臭味。作为母亲河的象洞溪受伤害最深，成了人们排污纳秽的便捷之地。她浑身充满了毒素，从汞、铅、砷、铜、镉等重金属到氯、氨等化肥农药残物，还有粪便、污水带来的大肠杆菌等上百种有机化合物。象洞镇党委、政府“致全镇一万七千多名父老乡亲的一封信”中坦承：各种污染物最终传递累积到我们体内，我们的健康正在遭受伤害。有数据表明，2014、2015年象洞镇人口死亡比例是全县人口死亡比例的两倍以上。面对日益严重的污染问题，很多象洞人选择逃离家园。早期赚到钱的养猪户，或安家县城，或落户特区。
三
当地政府并非没有对象洞溪的严重污染问题予以重视，早在几年前亦治理过好几次，但均遭遇到极大的阻力，收效甚微。由此，象洞溪的污染己经到了难以容忍的境况，它不仅破坏了象洞人自身的生存环境，还至使广东蕉岭多宝水库的水质长期为劣Ⅴ类（多宝水库属韩江上游），关系到梅州、汕头、潮州、揭阳四市近两千万人的饮用水安全。象洞的养殖业污染，成为了闽粤两省之间难解的结。官司从县市之间上升到地市间、省际间，最后打到了北京，引起了国家层面的高度重视，终被环保部挂牌督办。
为彻底解决这个“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发展问题，2016年3月福建与广东经过多次协商，签署了《汀江—韩江流域上下游横向生态补偿协议》。广东拨付福建2亿元作为2016至2017年汀江—韩江流域水环境补偿资金。
2016年4月9日，龙岩市委书记李德金深入象洞镇专题调研，他尖锐地指出：“象洞溪流域水环境综合整治是一项沉甸甸的政治责任、一个重大的民生工程、一件最紧迫的事情。”
随后，龙岩市出台了生态环境保护攻坚战役方案，全面推进汀江水域综合整治。据悉，2016和2017这两年，龙岩市计划实施重点整治项目31个，计划完成投资20.1亿元。同时选取35个水质较差、水环境较为敏感的重点乡镇，进行定期检测并考核，考核结果与乡镇党委政府、主要责任人挂钩奖罚。
2016年4月15日，武平县召开象洞溪流域水环境综合整治“百日会战”行动誓师大会，县委书记陈厦生在会上立下了军令状：全力以赴打好这场生态环保攻坚战役的硬战，在百日之彻底清除所有猪场。就在此时，从省发改委和省国开行传来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武平县象洞溪流域水环境综合治理项目获2016年第二批国家专项建设基金7500万元，无疑该资金的投入，将有效地弥补象洞溪流域水环境治理资金不足的现状，提升整体环境，助推“百日会战”。
2016年4月25日，武平县委、政府吹响了集结号，由260名党员干部组成的“百日会战”工作组从武平县政府统一集中，浩浩荡荡地开赴象洞镇，拉开了象洞溪流域水环境综合治理大战的序幕。
四
这是一场跨省界水体综合整治行动，亦是象洞溪回归前生之清澈美丽的一场绝地反击战。
在近二十年的养殖生涯中，象洞溪流域的养殖户们早已习惯了生猪养殖模式。虽然说在此之前，随着污染越来越严重，政府整治力度越来越大，部分养殖户在思想上己经有了一定的认识，意识到无序的生猪养殖业发展带来了生存环境的危害。但真正要让他们拆除自家的猪舍，全面退出生猪养殖的致富之路，谈何容易。而且从2016年春开始，猪价不断上扬，生猪养殖又一次迎来了丰收年。而政府此时却要拆除猪场，这叫人心里根本无法接受。况且一旦拆除了养猪场，他们又能干什么去？因此，养殖户抵触情绪激烈亦是情理之中的事，工作组要拆除在近36万平方米、存栏20万头、密布于村庄间的猪舍，工作难度可想而知。
工作组成员练交泰是一名当地土生土长的干部，1994年在全县率先引导群众通过发展瘦肉型猪养殖业走上致富路。如今他则做起与当年截然不同的工作，向养殖户练达政、陈春光等人说着“掏心窝子”的话：“老兄弟，当年为了生活，我发动大家养猪，今天，为了生存，我动员大家关拆猪舍。”对方顺着话由立马反驳：“对呀！当初是你们政府号召我们发展养猪业，现在又让我们拆猪场。出尔反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练交泰陪着不是说：“当初为解决生活问题，不料引发了生存问题。”练交泰在一边耐心地向养殖户解释的同时，一边真诚地为他们今后发展出谋划策。反反复复经过几番深入细致的宣传动员，练达政、陈春光终于签订了猪舍关拆协议。
象洞溪流域水环境综合整治百日后，拆除、关闭1607户猪场面积370507.35平方米，占任务36万平方米的102.98%。象洞溪流域新岗、富岭、联坊、沾阳、官坑、东寨、洋贝等7个村36万平方米猪舍的关闭拆除，实现象洞溪流域沿线这7个村实现“无猪村”。象洞溪流域水环境综合整治“百日会战”行动取得了可喜的胜利。对此，2016年7月7日，中新社福建分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梅州编辑室、福建日报、梅州日报等多家全国、省、市级媒体记者一行驻扎象洞镇采访报道，先后到集中拆除示范点隘罗坪、东寨百亩设施农业、东寨污水处理厂和龙新鸽业进行实地查看，并对百日会战采取的工作措施、工作力度和工作成果表示了肯定。
五
武平县委常委、宣传部长饶辉（亦是这次“百日会战”的常务副总指挥）深有感触地告诉我说：“象洞溪百日会战的阶段性胜利，只是第一步而已。整治结合产业转型升级，结合综合治理设施建设，结合新农村建设，结合成效管理机制的后续任务还十分艰巨。只有坚持着‘拆、转、治、清、管’综合发力的整治思路，才能巩固‘百日会战’的成效。转产转业是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猪场拆除了，非但不能让养殖户减产，更要让他们增收。”确实，在抓好拆后工作组回访服务、帮忙找路子、培育转产示范大户，全面摸清转产转业意向和困难诉求。当地政府充分发挥农林专家服务团作用，如帮助已有转产项目的生猪退养户解决转产难题;组织象洞镇村干部、党员代表、村民代表、部分养殖户前往外地考察学习现代农业先进经验做法，拓展产业发展视野；着力培育转产示范大户，坚持大户引导养殖户顺利转产，加大转产引导扶持力度。并且出台有针对性的扶持政策，建立转产信贷支持担保基金，激活信贷投放，解决转产户资金短缺等难题。饶辉介绍说：“其实，养猪户转产转业在象洞已有成功的范例。前几年迈出转产转业步伐的村民，此时已经尝到了甜头。”
如养猪大户冯新红，2016年响应政府号召，毅然率先拆除自家余下3000多平方米猪舍，与其他5户一起全部用于转产养殖肉鸽和象洞鸡。占地20余亩的种鸽繁育基地吸纳了六户原养猪户加盟，基地采用“企业+家庭”的经营模式，大家既能拿到股份分红，又有工资收入，日子过得一点也不比养猪时差。
在上海创业的练志明回乡，动员养了十几年猪的姐姐转产。他们投资兴建了以专业化农业商品生产和花卉种植观光为主的基地。建成后预计年产值可达到650万元，一些养猪户也成为基地员工。项目的落成既能大面积实现高产目的，又可为生猪养殖户转产积累农业人才、积累技术经验。
何荣辉折除猪场后，打造生态种植产业，着手种植花卉10余亩。在镇挂村干部以及村两委干部的支持、鼓励下，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并利用自学的知识在新岗村破天荒种植养活了2000多棵青枫，创造了奇迹。目前，何荣辉种植的绿化苗木、名贵花卉从一年前的10亩扩种到近50亩，其中美国红紫薇10余亩，红花檵木近20亩，桂花、茶花、青枫、罗汉松约20亩。他不仅自己发展了一定的规模，还热心带动帮助周围的农户种植花卉和果树。
何德忠，猪场拆除后不仅马上着手将家里的所有耕地种上百香果，还租种了周围农户耕地。为了能带动本村更多农户的转产转型，他同时计划在果园养殖鸡、鸭、鹅作为附加产业，增加经济收入。研究探索农家乐经营模式，发动有意向的农户加入，或以“公司+农户”的形式，带动新岗的农户都发展崭新的发展模式，彻底改变只有养猪才能生存的观念。
实际上武平县和象洞镇政府在拆除猪舍的前期，早就着手引进专业化农产品生产和花卉种植观光基地项目。在东寨村，百亩设施农业项目在原来污水横流的养猪场上建了起来，该项目计划总投资1200万元，占地200亩，建设设施农业大棚200个，用于种植葡萄、花卉、金线莲等，还规划设计有观光园、鱼塘、农家乐等经济附属设施。该基地通过入股的方式，吸收原养猪户参与到日常运营中来，不仅帮助他们解决了转产问题，也充分吸收了生猪养殖产业退出后的富余劳动力。富岭村的种鸽繁育基地，采用企业+家庭的经营模式，10户家庭的夫妻既是股东又是员工，其中有不少是之前的养猪户，有效地解决了原养猪户转产和就业问题。据了解，鸽场达产后预计年可产肉鸽60万羽，产值800万元，实现利润200万元，成为龙岩市最大的种鸽繁衍基地。
采访中，罗煜琦特意带我来到了象洞溪生态湿地公园，他介绍说：“公园规划占地50亩，这是县委、县政府推进象洞溪流域水环境综合整治的重要工程部署，是建设集景观休闲、河道生态修复、纳污、蓄排水等功能为一体的公园。主要包括沿河湿地，以红色文化、生态文化为主题的群众休闲活动场地、沿河道湿地休闲步栈道，以及地下给排水网线等。象洞镇，正用一片美丽的青山绿水，重新走上一条脱贫致富的道路；象洞溪正在回归大自然的美丽清澈。目前，象洞溪水生态环境质量持续改善，根据最新的监测结果，水质监测主要指标高锰酸盐指数浓度为3.15mg/L，氨氮（NH3-N）均值0.386mg/L，总磷（TP）均值0.149mg/L。
六
根据国家环境部门统计，我国85%河流受到不同程度的污染；我国七大水系适合做饮用水源河段己经不到40%；约50%城市地下水受污染随着现代工业飞速发展水体受工业废水、汽车尾气、农药等有机物化学污染越来越严重，水资源污染问题惊心动魄。饶辉部长在采访结束时深有体会地说：“象洞溪水环境的治理让广大干部群众认识到生态化转换是关系到生存、发展、健康、幸福的根本，是人类社会得以持续发展的唯一出路。”确实如此，目前我国的经济增长已经付出了巨大的生态代价，如果我国的环境损失达到国内生产总值的8％，那就意味着全国人民一年的血汗所创造的财富全被生态环境的破坏抵消了，白干了！如此下去，我们怎样才能富国强民、怎样才能全面进入小康！
发展带来的环境污染，教训深刻，代价惨痛。治愈它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要改变环境的污染现状，不能是停留在文本上、口号上的重视，就得有武平县“百日会战”这种面对现实，敢于改正错误、实事求是的决心和斗志，有雄鹰撞岩，抛茧拔翅的精神与勇气，只有重生，别无选择！生态化转换是关系到生存、发展、健康、幸福的根本，是人类社会得以持续发展的唯一出路；它将成为地球上每一个人的唯一选择，并在行动上付诸实施。“生态化”不仅是一个具有前瞻性、时代性、创新性、战略性、方向性的词汇、还是一股不容回避的洪流、是人类社会与时俱进的具体体现、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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