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06 15:35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楚 欣

 

于国无益,对民有害的滥祭淫祀

——读《史记·封禅书》

楚  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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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写《封禅书》(国画)

 

所谓封禅,指古代封建统治者祭祀天地的活动。

登五岳之首泰山祭天,谓之“封”;于泰安东南梁父山(别名迎福山、映佛山)筑坛祭地,称作“禅”。帝王们的封禅活动,目的是为了报答天地的功德,表明“君权神授”。不过,《封禅书》所记述的内容已超出这个范围,几乎涵盖了所有的祭祀。

司马迁引述《尚书》说:舜类祭于上帝,禋祭于六宗,望山川,遍群神。选择吉月吉日,会见四岳诸侯牧守,将所收的瑞玉还给他们。当年二月,巡狩东方,到达东岳(泰山),焚烧柴薪为燎火,按次第望祭诸山川。五月,巡狩南岳(衡山)。八月,巡狩西岳(华山)。十一月,巡狩北岳(恒山)。中岳(嵩山),则五年巡狩一次。可见,祭祀五岳的活动早已有之。且长期沿用巡狩制度,一直到了周取代商。

《周官》(注)则对当时的祭祀活动作了介绍:冬至,祭天;夏至,祭地,都用乐舞。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视五岳如同三公,视四渎(长江、黄河、淮水、济水)如同诸侯。诸侯则祭祀其疆内的名山大川。天子祭祀之处称“名堂”、“辟雍”,诸侯祭祀之处称“泮宫”。

周公辅佐成王,定下制度:郊祀时以先祖后稷配天,宗庙祭祀时祭文王以配上帝。周灭殷以后十四世,国运衰落,礼乐废弃,诸侯恣意行事,周幽王遭犬戎打败,迁都雒邑(洛阳)。秦襄公引兵攻打犬戎救周,作西畤祭祀白帝。过了十六年,秦文公前往东方打猎,梦见一条黄蛇,身子从天上垂到地面,嘴巴伸到鄜城一带田野。文公以梦中的事问身边的大臣史敦,史敦回答:“此上帝之征,君其祠之。”于是建立鄜畤,用三牲大礼郊祭白帝。之后,秦德公定都雍城,建了许多祠庙。秦宣王则在渭水以南作密畤,祭祀青帝。

齐桓公称霸时,召集诸侯会盟葵丘,想搞封禅活动。大臣管仲反对,但没有直接表示,而是设置难事予以劝阻。他对齐桓公说:“古之封禅,鄗上之粟,北里之禾,所以为盛,江淮之间,一茅三脊,所以为籍也,东海致比目之鱼,西海致比翼之鸟,然后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现在,祥瑞没有,杂草丛生,恶鸟数次出现于朝堂。此时封禅,恐怕不太合适吧。桓公听了,觉得管仲的话有道理,遂放弃封禅之举。

权力之棒传到了秦始皇。这位灭六国、统一天下的帝王巡察东方郡县,于峄山立祠祭祀,歌颂秦朝的业绩。接着征发齐鲁的儒生、博士七十人为随从,前往泰山,自阳坡登上顶峰,立石碑歌颂秦的功德,然后在梁父山禅祭地神。

封禅完毕,秦始皇继续东行,一路祭祀名山、大川以及八神,向仙人羡门祈求福佑。所谓八神,即天主、地主、兵主、阴主、阳主、月主、日主、四时主。

据说,先前的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曾分别派人入海寻找蓬莱、方丈、瀛州三神山,以求长生不老药,都没能到达。企望长生不老的秦始皇当政后听到方士们谈及此事,也想得到这种药,于是派人带着童男童女到海上寻找,还是没有找到。过了五年,始皇南游览湘山,登上会稽山,到了海上,依旧没能如愿,归途,病死于沙丘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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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禅时的场面

秦二世即位,巡游到碣石山和海南,经过泰山,到达会稽,每处都按礼仪祭祀神祇,并立石勒文纪事,以颂扬始皇的功德。这年秋天,诸侯起兵反秦。三年后,二世遇弑身亡。

汉高祖刘邦起兵时,曾祷告于丰县的枌榆社坛。攻下沛县后,祭祀蚩尤神,用牲畜的血将战旗染成红色。当年十月兵至坝上,与诸侯共同平定咸阳,被立为汉王。第二年,东击项籍(即项羽)回来,问起身边的人:当年秦朝祭祀的神是什么帝?左右回答:四帝,即白帝、青帝、黄帝、赤帝。高祖说:天有五帝,怎么只祭祀四帝呢?对此谁也说不上话。这位汉代开创者则自己作了回答:“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意思是,我知道了,是等待我来凑足五帝之数,当即建立黑帝祠,名为北畤。祭祀时他没有亲往,而是命令有关的大臣主持。

四年后,天下平定,汉高祖诏命御史,令丰县整修枌榆社坛,恭谨祭祀,并令祝官在长安建蚩尤祠。

汉高祖十年春,主管机构请求,二月和腊月,各县用猪羊祭祀社稷,里社的费用则各自集资。高祖予以批准。

汉文帝(刘恒)继位十三年后,颁制书说:如今境内安定,疾疫不兴。其间连年丰收,这都是上帝诸神的赐予,朕因此想增加对诸神的祭祀礼数。第二年,赵人新垣平以善望气得以朝见皇帝,他说:长安城东北方是神明居住的地方;西方是神明的坟墓。今东北方出现神气,是天降的祥瑞,应该立祠庙祀上帝。朝廷于是在渭阳作五帝庙。夏季四月,文帝亲自到霸、渭二水会合处拜祀,还命博士和诸生员搜辑六经中有关资料撰成《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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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禅书》的批注

数年后,刘启即位(即孝景帝),在位十六年,“祠官各以岁时祠如故,无有所兴”。

《封禅书》记述到这里,司马迁笔锋一转,写下这样的话:“今天子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祭。”今天子,指的是汉武帝刘彻。

作为封建统治者,汉武帝雄才大略,富有进取精神。在位期间,他革除时弊,限制外戚弄权,东征西伐,不断开疆拓土,尤其是对匈奴之患的扼制,表现得相当突出。当代伟人毛泽东在《沁园春·雪》一词中,将他与秦始皇、唐太宗、宋太祖、成吉思汗等并列为中国历史上不可多得的“英雄人物”。然而,这个为江山社稷“竞折腰”的豪杰,却是执迷不悟的鬼神崇拜者,在中国封建帝王当中,堪称无人能比。

《封禅书》用大量篇幅介绍汉武帝的“事迹”,如敬奉神明鬼怪,封禅遍于五岳四渎,相信方士的胡说八道,向往蓬莱仙山,不断派人寻求长生不老药,等等。为了纪念首次上泰山封禅,他甚至将年号“元鼎”改为“元封”(前110年)。上有所好,下必迎合。汉武帝沉溺鬼神,许多方士、祠官乃至大臣,纷纷向他靠齐。有年东巡海上,行礼祠八神,竟出现“齐人上书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现象,但没有一件能够得到证实。

纵观汉武帝的一生,十六岁接班,在位五十多年,却花了不少时间到处祭祀、求仙、寻药,企望能够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但直到生命终点,也未能得到。可悲的是,他至死都未能觉醒,而是“冀遇其真”——希望能遇上神仙,得到长生不老药。

详尽介绍汉武帝的封禅活动后,司马迁于《封禅书》篇末写道:“余从巡祭天地诸神名山川而封禅焉,入寿宫侍神语,究观方士祠宫之言,于是退而论次自古以来用事于鬼神者,具见其表里。后有君子,得以览焉。若至豆珪币之详,献酬之礼,则有司存。”意思是,作为汉武帝祭祀神灵与封禅活动的一个随从者,他把所见所闻和方士、祠官们的意图,如实地加以反映,提供给后来的研究者参考。至于祭祀的具体情况,有关部门的人都作了记录,可以备查,就不写了。

谈及司马迁的《封禅书》,不能不提到他的父亲司马谈。《史记·太史公自序》对此有专门介绍。司马迁说,“天子始建汉家之封”时,父亲作为史官,却“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觉得“废天下之史文”,有愧于自己的职责,“甚惧焉”,“故发愤且卒”。临终前,“执迁手而泣曰: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司马谈为什么没有被汉武帝带在身边参加封禅活动,原因何在,不得而知,但他这一含着血泪的嘱咐,司马迁谨记在心,接任史官后,即把撰写帝王封禅活动的“论著”当成尽孝的一件大事,兢兢业业予以完成。

不难看出,司马迁作《封禅书》时,下的功夫相当大,材料搜集十分广泛,内容非常丰富,尤其对汉武帝祭祀活动的记述,可谓不厌其烦,详详细细,篇幅占《封禅书》全文的一半以上。虽然“书”中帝王们的祭祀活动多为实录,没有什么评说,但人们从字里行间得到的印象是,司马迁对历代统治者(特别是当朝皇上)的滥祭淫祀,进行了委婉而有分寸的揭露和批评。认为它于国无益,对民有害。这种不为尊者讳的实事求是精神,给后世治史的学者作了表率。直至今天,仍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注:这里的《周官》,学界认为是《周礼》的旧称。翻阅《周礼》,却不见司马迁所援引的内容。《尚书·周官》也没有。是笔者疏漏,没有发现,还是另存于别的经典。例如《礼记·王制》,就有此类记述。谨此求教于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