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宋诗第一人
宋诗陆游第一,不是苏东坡第一,陆游的爱国性很突出。陆游不是为个人而忧伤,他忧的是国家、民族,他是个有骨气的爱国诗人。
上面这段话并非出自某个文学评论家之口,而是一生忧国忧民的周恩来所言。那么,一个职业政治家、非文坛人士对陆游及其诗作如此推崇,有没有道理呢?让我们先读一读陆游的一生。
宋代大部分时间,受到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侵扰,外患不断。陆游(1125—1210年)出生在这样一个动荡的社会,很早就有了“少年志欲扫胡尘”的宏愿。然而他的仕途坎坷,29岁那年,参加省试,考了第一名,却因秦桧的孙子名列其后,“桧怒,至罪主司”。第二年,参加礼部会试,又得了第一名,秦桧还是把他“黜之”,罪名不是别的,而是“喜论恢复”,即极力主张抗金收复失地。这等谬论,不啻于说“爱国有罪”。
仕途坎坷的陆游在爱情上也蒙受挫折。他和表妹唐琬自小青梅竹马,后结为夫妻,两人互敬互爱,感情非常好。然而,陆母不喜欢这个儿媳(也是她的内侄女),硬是把他们拆散,制造了不应该有的爱情悲剧。十年后,陆游在沈园散步时和已经改嫁的唐琬不期而遇,一时激动万分,却又说不出半句话。唐琬随后通过丈夫赵士程给陆游送来一份酒菜,陆游不胜感慨,拿起笔作了《钗头凤》词一首,题写在园中的粉墙上: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琬看到后非常悲伤,一病不起,很快就离开人世。几十年后,陆游74岁时再度到园中凭吊,写下了《沈园》二首,“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表明他对唐琬的感情是何等的深沉。陆游与唐琬的这段爱情悲剧,后世被搬上舞台,感动了许多中国人。前些年,笔者到绍兴时曾去过沈园,粉墙上的那首《钗头凤》,虽不是陆游当年亲笔所书,却依然吸引着许多游客驻足观赏,不时发出感叹。
尽管陆游遭到仕途与爱情的双重打击,但他没有因此而沉沦。秦桧死后,他有了出头的机会,先是到福建当宁德主簿,接着任大理寺司直兼宗正簿,后又任枢密院编修官兼编类圣政所检讨官,并赐进士出身。主张抗金的将领张浚当时得到重用,陆游深受鼓舞,“力说张浚用兵”。张浚的部队开始也取得过一些胜利,但最后还是失败,陆游因此受到牵连而被罢官。
陆游46岁那年到四川当地方官(通判夔州),后来应川陕宣抚使王炎的邀请,赴汉中襄理军务。能够到前线直接为国效劳,陆游无比兴奋。他曾向王炎提出如何收复汴京的方案,也曾带小分队在前沿巡视,与金兵交手,打得敌人落荒而逃。
范成大(也是著名的诗人)统帅四川时,陆游任参议官。虽然他们是上下级关系,但二人却“以文字交,不拘礼法”,互相之间非常随便。有些人看不惯这种做法,讥笑陆游“颓放”。陆游对此并不在乎,干脆自号“放翁”。想不到陆放翁这个名字因此流传千古。
从入川到出川,陆游在四川工作了近10年。不寻常的生活经历使他的诗风变得雄浑豪放。他把这期间所作的诗汇总起来,编成集子,取名《剑南诗稿》,以纪念这段不平凡的日子。其中《关山月》写道:
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
朱门沉沉按歌舞,廐马肥死弓断弦!
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
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
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
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这首诗真实描绘了南宋小朝廷统治下的人民生活,也反映了陆游热爱国家又无法实现自己理想的沉痛心情。
陆游不仅爱国,而且爱民。他先后在福建、江西、浙江等地当官,每到一处,都非常关心百姓的疾苦,尽其所能帮助解决。任江西常平提举时,江西发生严重水灾,灾民生活极端困难,陆游上奏朝廷,要求“拨义仓赈济,檄诸郡发粟以予民”。这原是为官的本职,理所当然,但给事中赵汝愚却不同意陆游所奏,两人遂争论起来。从这一点上看,人们不难发现,陆游具有以民为本的思想,值得肯定。
在陆游一生中,他与福建有缘,除了到宁德县任主薄,还曾3次提举武夷山冲佑观,留下许多歌咏山水与茶事的诗篇,如《初入武夷》:
未到名山梦已新,千峰拔地玉嶙峋。
黄亭一夜风吹雨,似与游人洗俗尘。
晚年的陆游回到故乡绍兴乡下,过着清苦的生活,但仍时时不忘收复失地。在《秋夜将晓,出门迎凉有感》诗中写道: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同年晚些时候,又在《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诗中写道: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宁宗嘉泰二年(1201年),陆游已经76岁了,还不顾年老体衰,积极参加国史的编修工作,并与抗战派将领接触,鼓励他们坚持斗争,奋力杀敌。然而投降派的力量还是占了主导。陆游的愿望终究无法实现。
1210年的一天,85岁高龄的陆游自知不久于人世,写下了《示儿》一诗表示,即使自己死了,也坚信大宋的正义之师一定能够收复中原失地:
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陆游的一生,辛勤笔耕,写下了许多著作,如《老学庵笔记》、《南唐书》、《渭南文集》。特别是诗,仅现存的就达9300多首。诗的内容丰富,语言精炼,风格豪迈,不仅数量上为中国古代诗坛之最,质量上也达到了那个时代的高峰。明代文学家杨慎(升庵)认为,陆游的诗纤丽处似秦观,雄慨处似苏轼。这个见解与周恩来的那段从政治角度出发的话结合起来,正好是一个完整的评价,说明陆游不愧是“宋诗第一人”。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宋史·陆游传》最后却这样写道,“游才气超逸,尤长于诗。晚年再出,为韩侂胄撰《南园阅古泉记》,见讥清议。朱熹尝言:‘其能太高,迹太近,恐为有力者所牵挽,不得全其晚节。’盖有先见之明焉。”
这段评语把陆游定为晚节不全,其“根据”是陆游曾为韩侂胄撰写《南园阅古泉记》。那么,这个评语对不对呢?这首先需要看一看韩侂胄是何许人。查一下历史,此人是南宋宁宗时的大臣,长期执政,曾指朱熹等人的理学为“伪学”,大兴“庆元党禁”,迫害了一些人。毫无疑问,这是韩侂胄众多污点中的一个。然而此人坚决抗金,曾起用主战派辛弃疾、叶适等人,并建议追封岳飞为鄂王,削去秦桧所封的申王,改谥“谬丑”。开禧二年(1206年),他率领宋军伐金,兵败求和,第二年,被投降派矫诏杀死。金人痛恨韩侂胄,要求将其首级函送至金廷,软弱的南宋当局照办了。可见,韩侂胄是个很复杂的人,应该一分为二对待。陆游之所以为其撰《南园阅古泉记》,很大的原因可能是冲着他的抗金派身份,何况,陆游并没有因此对韩侂胄阿谀奉承,朱熹怎么能指责他晚节不全呢?尽管人们可以理解朱熹受韩侂胄迫害的愤恨心情,但作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学者,应该跳出个人的恩怨,客观公正地评论陆游才对。可惜,他没能这样做,他的那番话,未免意气用事,而《宋史》的编撰者夸他“有先见之明”,更是错误。
“忧国孤臣泪,平胡壮士心”,这是陆游抗金意志的铿锵表白;“苦心虽呕何由出,病骨非谗亦自销”,这是陆游不怕谗言与排挤的良好心态。
陆游一生光明磊落,绝不是什么晚节不全。他的诗是历史的一座高峰,为后人所欣赏,他的精神充满爱国主义,至今仍值得我们学习和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