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留清白在人间
——漫话《石灰吟》作者、明代著名人物于谦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首名为《石灰吟》的诗流传颇广,它写得直白通俗,很像是出自现代人之手。但考之于史,却发现是一首古诗,作者于谦乃明代中期的一位杰出人物。他能文能武,对国家忠心耿耿,为民众鞠躬尽瘁,最后却被人暗算,惨遭杀害。读《明史·于谦传》,不胜感慨系之。
于谦(1398-1457年),字廷益,浙江钱塘人,从小聪明好学,志存高远。有传说称,七岁时,一和尚路过他家门口,看见后甚为称奇,说是“他日救时宰相也!”明成祖永乐十九年(1421年),23岁的于谦考中进士,先后在地方上做官长达19年。他清廉、正直、无私。宦官王振专权时,许多官员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不断地送礼巴结,甚至不知羞耻地称王振为“翁父”。于谦岿然自我,不赠一物,有朋友劝他还是送些土特产免得麻烦,他笑了笑,吟了一首诗回答:“巾帕蘑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意思是,绢帕、蘑菇、线香等珍贵特产,本是为民所用的,却被一些地方官搜刮去,献给京城的大官和皇上,搞得老百姓怨声载道。我于谦两手空空,堂堂正正进京,绝不会低三下四去向谁进贡。表现出正气凛然的高风亮节。
作为地方官,于谦最关心的是老百姓的疾苦。出按江西时,当地的冤假错案非常严重,他“雪冤囚数百”。巡抚河南、山西时,他“轻骑遍历所部,延访父老,察时事所宜兴革,即具疏言之,一岁凡数上,小有水旱,辄上闻。”按现在的话说,他非常深入实际,深入群众,关心底层,努力为老百姓做实事,做好事。因此,当他受到诬陷而左迁大理寺少卿时,“山西、河南吏民伏阙上书,请留谦者以千数”,“周、晋诸王”也替他说话,最后朝廷不得不撤回原来的决定,“乃复命谦巡抚”。
明正统十三年(1448年),于谦升任兵部左侍郎。第二年7月,蒙古贵族也先以明朝减少对其赏赐为由,率瓦剌军南下侵犯,王振擅自主张讨伐,于谦等人则“力言六师不宜轻出”,但独断专横的王振不听劝阻,挟持英宗(朱祁镇)带领50万大军出居庸关,仓卒亲征,结果明朝军队在土木堡(今北京官厅水库北岸)遭到惨败,几乎覆没,文武大员死伤五十多人,英宗被俘,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土木之变”。
由于英宗被掳,朝中没有了皇帝。但“国不能一日无君”,经过商议之后,就由英宗的弟弟郕王朱祁钰“监国”。郕王“命群臣议战守”,大臣们个个张皇失措,束手无策。翰林院侍讲徐珵则以“星象有变”为理由,极力主张南迁,这使得原本一片惊慌的朝廷更加混乱。此时的于谦挺身而出,他大声喊道:“言南迁者,可斩也。京师天下根本,一动则大事去矣。独不见宋南渡事乎?”这话说得铿镪有力,终于稳住了人心。不久,于谦被任命为兵部尚书,担当保卫京城的重任。
当时有个言官(即谏官),在朝廷议事时提出应“族诛王振”。这一建议遭到了王振党羽马顺的大骂,给事中(属监察之类的官员)王竑廷立即予以反击,并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廷上一时大乱,经验不足的郕王不知该怎么办,慌忙地站了起来。于谦见状,赶快走过去,让郕王坐下,并请他宣读决定,说是马顺等人“罪当死,勿论”。大臣们一听,觉得如此处置正合众意,便纷纷表示赞成,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退朝时,吏部尚书王直握着于谦的手,感叹地对他说道,“国家正赖公耳。今日虽百王直何能为!”话说得没错,当时朝廷上下,的确都非常倚重于谦一人,他自己“亦毅然以社稷安危为己任”,并竭尽所能。
其时,也先率领瓦刺军,乘“土木之变”的声势,“挟上皇,破紫荆关,直入,窥京师”。明军则因英宗亲征丧失殆尽,只剩下疲卒不足10万。面对强敌,右都督石亨建议,“敛兵,坚壁老之”,即主张困守以待。于谦认为不妥。他说,“奈何示弱,使敌益轻我。”意思是你越怕,敌人越瞧不起你,还是应该坚强起来,予以反击。为此,他立即组织军民,进行了有声有色的首都保卫战,并下令:“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从而有效地提高了明军的战斗力。他还“尝留直庐,不还私第”,“身自督战”,做出榜样,大大鼓舞了全军上下的士气。
作为最高指挥官,于谦还亲率部队驻扎德胜门外,迎击也先军队的主力,并采取“设伏空舍”(在空房子里埋设伏兵)“遣数诱敌”(派小股轻骑引诱敌人)等计谋,狠狠打击入侵者。老百姓也纷纷发动起来,“呼号投砖石击敌,哗声动天”。军民一致,终于击退敌人的包围,并把他们赶到塞外。
一年后,也先派使者频频到北京,主动向明朝求和,说是要归还英宗。大臣王直等人认为应该接受,并建议派使者前往奉迎。代宗听了很不高兴,他对大臣们说:“朕本不欲登大位,当时见推,实出卿等。”原来英宗被俘之后,英宗的弟弟郕王朱祁钰在一些大臣的拥戴下继位,即明代宗。英宗回来后,将出现两个皇帝。怎么办?此时于谦“从容曰:‘天位已定,宁复有他,顾理当速奉迎耳。万一彼果怀诈,我有辞矣’。”代宗当即改口说,“从汝,从汝!”于是,被俘的英宗回到了北京。
上皇英宗归来后,瓦剌部再次请求朝贡,贡使先是不过百人,而后发展到三千人。但这些贡使的目的在于又吃又拿,“赏赉不厌,遂入寇”。对此,于谦奏请朝廷在居庸关设防,以备不虞。他还向代宗建议,“上皇虽还,国耻未雪,会也先与脱脱不花构,请乘间大发兵,身往讨之,以复前仇,除边患”。但是代宗没有采纳这个建议。
于谦担任兵部尚书时,除了要对付也先瓦剌的侵扰外,还要应对包括福建邓茂七在内的南方多省的农民暴动。然而他应对自如。《明史》这样写道,“前后征调,皆谦独运,当军马倥偬,变在俄顷,谦目视指屈,口具章奏,悉合机宜。僚吏受成,相顾骇服。号令明审,虽勋臣宿将小不中律,即请旨切责。片纸行万里外,靡不惕息。其才略开敏,精神周至,一时无与比。至性过人,忘国忧身。”
可以说,在抗击蒙古贵族也先的入侵上,在处理日常朝政上,于谦是立了大功的,本应荣耀加身得到重用才对,但事情却出人意料地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也就是说,于谦不仅没有赢得桂冠,甚至埋下了祸根。这是因为,英宗回来后,根据封建宗法的规定,代宗被确认为当朝皇帝,英宗为太上皇。这样,问题虽然暂时得到了解决,但围绕两个皇帝的斗争却从此或明或暗地进行,于谦又恰恰处于这个斗争的漩涡之中。从代宗方面看,皇上对于谦的“论奏无不从者”;但在英宗方面,太上皇的支持者们则对他恨之入骨。
于谦是一个性格刚强的人,面临错综复杂而又险恶的环境,他直来直去,对人对事,都是实话实说,“无所隐,不避嫌怨”,因此得罪了许多人,经常被同僚参奏。有的弹劾他“上功薄不实”;有的指责他过于专断;有的上疏与他争议。还好景帝(代宗)对他非常了解,亲自出面排除众议,继续重用他。然而于谦心里明白,如果没有当今皇上,他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因此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常常搥胸叹道,“此一腔热血,竟洒何地?!”情况也确实如此,那些对于谦又怕又恨的人,如“本以失律削职,谦请宥而用之”的石亨、“以议南迁,为谦所斥”的徐珵,“征苗失律,为谦所劾”的都督张軏,以及内侍曹吉祥等人,早已勾结起来,组成一个死党,暗地里活动,伺机要搞掉于谦。景泰八年(1457年),代宗朱祁钰病危的时候,这些人见时机已到,立即发动宫廷政变,拥戴朱祁镇(英宗)复位,史称“夺门之变”。
英宗复辟的当天,“宣谕朝臣毕”,石亨、徐珵等人就迫不及待地把于谦抓起来,并“嗾言官上之”,然后由“都御史肖惟定谳”,以谋逆罪,判处他极刑。对于这种莫须有的诬告,有人劝于谦辩诬,他笑曰:“亨等意耳,辩何益?”———石亨等人想杀我的阴谋早就定下来了,我再辩也没有用处。据《明史·于谦传》记载,石亨、徐珵等人的“报告”送给英宗时,这位因于谦的努力才得以被放回的皇帝起先还有点犹豫,说了句“于谦实有功”,想放过他。徐珵当即说,“不杀于谦,此举为无名”———你不杀于谦,复辟的事就师出无名。英宗听了,觉得有道理,“意遂决”。最终,“弃谦市,籍其家,家戍边”。抄家时人们发现于谦“家无余赀”,其清廉的程度可见而知。
于谦被杀的那一天,“阴霾合,天下冤之”,老百姓和他的部下“以酒酹谦死所,恸哭”。他们对于谦的不幸非常同情,对其高尚的品德表示极大的敬意。过后不久,那些陷害他的人,或“下狱死”,或“谋反族诛”,“谦事白”———于谦的冤案得到了平反,“卒得复官赐恤”。然而对于死者,这又有多大的实际补救呢?况且诬害功臣的事件,已经给大明江山造成了巨大的内伤,也不是一纸平反书所能抚平的了。
《明史·于谦传》的编撰者对于谦赞誉有加,说他“声绩表著,卓然负经世之才,及时遘艰虞,缮兵固圉”,“忧国忘家,身系安危,志存宗社,阙功伟矣”,“忠心义烈,与日月争光”。笔者以为,这些话客观、公允,并非过誉。于谦的功绩有目共睹,他的清白永留人间。遗憾的是,作为一个在宦海沉浮多年的朝廷大臣,于谦本身却有很大的弱点。他虽然受到代宗皇帝的高度信任,手中又拥有那么大的权力,政治上似乎还不够成熟,对一些居心叵测的人过于宽容,没有采取必要的防范措施,而只会对未来的不测发出叹息,因此最终遭到了暗算,这不能不让人为之惋惜。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于谦无辜被杀,应该是一个惨痛的教训,值得后人记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