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学,从政,领兵征战
——文武兼备、当官为民的张岳
张岳,字维乔,号净峰,惠安县张坑乡延寿村人,生于明弘治五年(1492年),卒于嘉靖三十二年(1552年)。因为他死后被追赠为太子少保,谥襄惠,此后的惠安人便称其为“襄惠公”。
纵观张岳的一生,既是做学问的大儒,又是安疆抚民的良臣,还是领兵征战的将领,他一生的功过是非,也都集中在这三个方面。
崇尚程朱,学问渊博的大儒
张岳出生于官宦世家,先祖张彦宗,曾祖张茂,祖父张纶,父亲张慎,都曾担任过明朝的地方官,但“先业素薄”,家庭并不宽裕,这样的生活环境对他日后的成长有很深的影响。《明史·张岳传》称他“经书湛深,不喜王守仁,学以程朱为宗”。然而当时社会上广泛流行的正是王守仁(即王阳明)的心学,许多儒生都纷纷拜于门下。张岳对此有自己的看法,他在各种场合或与友人通信时,都明确表示反对王守仁之学,甚至不客气地直斥其为“无用之空言”。这种态度按今天的话说,堪称“反主流”,是需要有勇气的。据记载,颇为自负的张岳曾专程到过浙江王守仁住处,与其探讨“明德亲民之旨”、“持敏”、“知行”等问题。两人连续激辩了整整三天,自始至终双方都坚持己见,谁也无法说服对方。此时作为学界泰斗的王守仁则显得很有雅量,他称赞张岳,“子亦一时豪杰,可畏也!”
王守仁的学说,源自南宋理学家陆九渊并加以发展。他断言,“心即天;言心,则天地万物皆举之矣”,“夫万事万物之理不外于吾心”,“心明便是天理”;否认心外有理、有事、有物。张岳持不同看法,他认为,“心自是心,性自是性,天自是天”,心、性、天、理之间,既有同一的方面,又有区别的方面,不能用一个笼统的“心”来概括。张岳也反对王守仁的以知代行的“知行合一”。他在致友人的信中说,“近时所以合知行于一者,若曰‘必行之至,然后为真知’,此语出于前辈,自是无弊,惟其曰‘知之真切处即是行’此分明是以知为行。其弊将使人张皇其虚空见解,不复知有践履,凡精神之所运用,机械之所横发,不论是非可否,皆自谓‘本心’、‘天理’,而居之不疑,其相唱和而为此者,皆气力足以济邪说者也。”他因此指出,“知处贵透彻,行处贵着实”。他还提倡做学问要讲究心得,详读圣人书,体察外部事物,弄清内在关系,并在实践中运用,从而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志向。
嘉靖初年,张岳的母亲去世,他回家守制,筑净峰草堂,公开教授弟子,并潜心做学问。当时的福建巡抚御史聂豹、提学副使郭持平曾来过草堂。此二人系张岳的好友,又都是王守仁的信徒,他们的到来并非单纯的拜访,而是兼与张岳辩论理学的种种问题。但与他们的老师一样,还是辩不过张岳。当然,张岳的观点在那个时代属于少数派,多数学者还是宗于王守仁。正如明代的骆日升(惠安东坂人)所说,“时良知之学(指王守仁的学说)满天下,而独张襄惠公弗是也。”虽然是“少数派”,但张岳并没有因此放弃自己的主张,他曾对弟子说,“吾尊吾所闻足矣”。历史过去了四百多年,实事求是地说,无论当时或是现在,张岳的知名度都不及王守仁,二者的学术观点分属于客观唯心主义与主观唯心主义,各有其弱点,但张岳不愧是明代著名的理学家之一,稍后于他的福建提学朱衡曾指出,“惟公道衍濂洛,功垂社稷。理学名臣,百代是式”。
张岳的文学成就也受到称赞。他的文章风格朴实雄健,有人说他“跻欧、曾之阃奥”,即其成就可跻身于唐宋八大家之欧阳修与曾巩的行列,评价甚高。他的《蒙恬论》(见《小山类稿》卷十九),就是这样一篇妙文。张岳认为,当秦始皇驾崩,赵高李斯等人“矫始皇之命,援胡亥以为君,而置扶苏于死地时”,“秦人之国祚,倾而难持”,此时的蒙恬不该草草就死,他应起兵讨逆。文章指出,“恬若知此,则三十万之兵,足以横行于天下,声逆贼之罪,向函关而南,磔高斯之骨,以正滔天之罪。”然而蒙恬“奈何不知此义,轻于一决,勇于自信,使大奸盘据而莫移,国脉遂倾而莫支”。张岳说,“吾尝究恬之心,而推其所以轻于死者矣,盖拘滞于君臣之义,而昧通变之方,守伏死之节,而不知讨贼之道。故以胡亥既以为君,而兴师则为叛君,不知胡亥不当为君者也。”紧接着又说,“此吾所以深咎恬无学问之功,而不免为血气所使也”。文章论述周密,分析透彻,很有说服力。
张岳的诗也写得不错,有评家认为,由于受《昭明文选》的影响较深,其诗多寓哲理。笔者读他的五律《太平学舍》(其二),就有此感。诗曰:“空城抱静碧,太宇逼青葱。谁谓经无用?人知圣可同。三千压戎马,万丈吐霓虹。所志谅能远,殷勤戒篆虫。”虽然咏的只是一所普通学舍,却充满为建功立业而读书的豪情壮志,并具诲人不倦的精神。
清廉爱民,刚正不阿的好官
张岳任廉州知府时,将理学家蔡清(明代晋江人,稍前于张岳)的“劝君莫用半点私”、“劝君莫用半点术”写在后堂的屏风上。这样做,并非装潢门面附庸风雅,而是把先贤的话当作一面镜子,不断对照自己。可以说,张岳的一生,认真地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做到了清廉爱民、无私无畏。
首先,他关心人民的疾苦,兴利除弊,为老百姓解困。任广东盐课提举时,主动豁免东莞、黄田两场不合理的盐税负担;巡抚江西时,当地遇到严重的旱灾,出现全省性的大饥荒,他积极赈灾,并相应减轻农民的负担,让老百姓渡过了难关。《南昌府志》对此作了记载:“甲辰,岁大饥,设法赈济,民赖以生。各郡民粮苦重,为请改若干。民至今稍得轻输,皆公惠云”。
其次,他清正廉洁,严于自律。张岳任廉州知府长达四年,廉州盛产珍珠,作为一府的最高长官,他从未以权谋私拿过一颗珍珠。据说卸任将归时,家人因不识珍珠为何物,请人从府库中借出一颗,但看完立即归还。如此清廉,有口皆碑,时人称之为“粤中第一”。张岳任两广总督兼巡抚时,大力削减政府开支,渐轻百姓负担,而且从他开始,做到“饷无私入”。对于他的清廉与节俭,史书这样写道:“淡于利欲,事亲孝,友于兄弟,好读书,囊无余积,不事生产作业。既贵,犹如粝衣素,如寒士然”。他在沅州任上去世后,“守巡官视敛退,阅其衣床褥席,皆枝梧绽裂”,不禁惊讶地说道:“公简俭一至此!”
复次是,他重视吏治,主张严惩贪官。张岳深刻地认识到,吏治的好坏对整个社会的安危至关重要,因此主张严惩贪官污吏。他曾说,两广“地远而法禁多疏,货多而贪墨如织。自非公廉并施,宽猛得宜,苟举措之或偏则安危之所系。”可是封建社会官官相护,对于贪腐此类事,常常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根本无法做到严惩。张岳看到了这一点,又难以改变现实,只能愤慨地说,“据此一端,可见地方败坏,积习已非一日,可叹也!”
再者是,他刚正不阿,敢与错误言行进行斗争,不管它来自何方,有多么大的权势。正德十四年,宁王朱宸濠蓄谋反叛,勾结太监刘瑾、幸臣江彬,唆使武宗南巡。张岳当时担任行人(负责传旨、册封的官员),洞悉其奸,认为巡视途中既存在隐患,又劳民伤财,便毅然上《谏南巡疏》,列举十条理由加以反对。然而张岳的意见不仅没有得到采纳,反而遭到跪曝五日、廷杖几死的处罚,并被贬为南京国子学正。对此,他一点也不后悔,觉得上面有问题就应该大胆进谏。夏言是张岳的同年友,官运亨通,曾任内阁首辅,江西布政司为他筑生冢,费用相当庞大,要求广信七邑各致千金。张岳时任江西巡抚,接到报告后作了批示,“邑百金足矣”,即砍掉十分之九的开支;另一个首辅严嵩,更是臭名昭著,嘉靖皇帝赐给他在家乡江西建“延恩阁”,有关部门申请巨额拨款,要是换成别人,很可能为了巴结炙手可热的严嵩,慷国家之慨。但张岳只批少量的钱,办事人员惊讶地说,这么一点哪够呀,要求多拨些。张岳回应道,“江右民罢极矣,相君(指严嵩)岂以高第病其乡?”尽管巨奸严嵩非常恨他,“时时裁抑之”,甚至无端对他陷害,但张岳始终坚持原则,毫不退让。《闽大记》本传称赞道:“岳力抵严氏,艰难百折”。
竭尽心力,保一方平安的功臣
张岳从政三十余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广东、广西、湖南、湖北、贵州等地任封疆大吏。而这一带社会动荡,是朝廷的一块心病。张岳身负重任,多次率兵征剿匪患,这在《明史·张岳传》有许多记载,诸如:张岳“总督两广军务,兼巡抚;讨破广东封川僮苏公乐等,进兵部右侍郎”;“平广西马平诸县瑶贼,先后俘斩四千,招抚二万余人,诛贼魁韦金田等”;“连山贼李金与贺县贼倪仲亮等出没衡、永、郴、桂,积三十年不能平。岳大合兵,讨擒之。莅镇四年,巨寇悉平”;湖广间“诸苗数反,官兵不能制,侍郎万镗征之,四年不克”,“乃命岳总督湖广、贵州、四川军务,讨之”,“先后斩贼魁五十三人”,“岳以捷闻,言贵苗暂平”,之后,“以兵部侍郎督师”,经过几番周折,“苗患乃息”。对于张岳的功绩,与他同时代的河南布政使司左参政王慎中,盛赞其堪称“今之诸葛武侯”。
然而上世纪下半叶“左”的年代,学者们对张岳在西南一带的所作所为全盘予以否定,认为是“镇压农民起义”、“屠杀少数民族”。现在看来,这种观点值得商榷。因为那些被平定的对象,属于占山为王,啸聚一方,杀人抢劫,为害百姓的地方恶势力,并不是真正的底层少数民族老百姓。平定他们的作乱,对稳定大西南是有帮助的。何况张岳在处理时,只严惩首恶,而对胁从者加以抚谕。他曾在《答堪处夷情都御史万治斋》的信中说得很清楚,“然积梗首恶,必略加惩创,主谋诖误,有所分别,然后其招可来,来可久”。
在处理安南(今越南,明朝曾在那里建交趾省)久不进贡问题上,张岳的眼光与策略也比其他人高出一筹。那时有不少大臣认为,安南“罪当讨毋赦”要求朝廷出兵。张岳是廉州知府,他深知安南之所以久不进贡,乃“国内分裂,日寻干戈,无暇请贡”,而非真的要“拒险以抗上国之命”。嘉靖十六年(1537年)他上《论征安南疏》,提出不可动武的六条理由,主张和平解决。他说,“安南纵有可诛之罪,犹当重为民命爱惜,审酌轻重,于当用兵之中求所可不以用者,以全民生,以养元气”,这既是针对安南而言,也是考虑到我西南一带连年征讨、百姓希望安定的实际情况。为此,他直接给首辅夏言去信,明确指出,“阁下佐明主以文德化成天下,非有大不得已,似不宜轻动武功,恐后悔之无及”。最后,朝廷按张岳的办法处理,不费一枪一炮,使问题得到了解决,安南当局随后即继续向明朝进贡。
作为惠安人,笔者从小知道这位“襄惠公”,又因同宗而引以“自豪”,但对他并没有真正的了解。之后受到极左思潮的影响,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介封建官吏,且“双手沾满农民起义军的鲜血”,更不敢接触。经过思想战线拨乱反正之后的今天,读《明史·张岳传》以及他的《小山类稿》,认识到这位古代乡贤不愧是集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于一身的杰出人物,他的一个甲子人生可圈可点,他的精神遗产非常丰富,这一切都值得我们认真研究,有批判地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