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07 11:13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楚 欣

古代的反贪倡廉歌

www.fjsen.com 2013-11-07 11:13  楚  欣 来源:炎黄纵横    我来说两句

楚相孙叔敖

中华民族,历史悠久,创造了令国人引以自豪的灿烂文明,但与此同时,官吏的贪腐也相当严重。这一正一反的现象伴随着五千年的岁月直至今天,依然为人们所关注。

据《荀子·大略》的记载,殷代初期,天大旱,五年不收,其缔造者成汤在求雨的祷词中问老天爷,您为何这么久不下雨,是不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然后列举了六件失政之事,其中有三件属于贪腐,即“苞苴行与”(贿赂盛行)、“宫室荣与”(宫殿寝室豪华奢侈)、“妇谒盛与”(身边的妃嫔说情请托之事太多)。另据报道,前些年在陕西省扶风县考古发掘,出土了两件造型奇特的大口尊,每件刻有内容相同的铭文111个字,它与早先的两件青铜器“五年生簋”、“六年生簋”所刻的铭文对接起来,完整地记载了西周晚期(距今2800多年)一个贵族向国家司法人员行贿的前前后后。

因为有了官吏的贪腐,也就有了人民的反贪腐,并且为文学艺术所记载。三千多年前的《诗经》对此已有所反映,例如《魏风·硕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就是一首痛骂统治者贪婪无耻的诗,非常著名,为中学课本所收入。但这首诗用的是比喻,读起来较为含蓄隐晦,需要解释。《古诗源》中的《慷歌》则不一样,它直接点到了官吏的廉与贪:

贪吏而不可为而可为,廉吏而可为而不可为。

贪吏而不可为者,当时有污名;

而可为者,子孙以家成。

廉吏而可为者,当时有清名;

而不可为者,子孙困穷被褐而负薪。

贪吏常苦富,廉吏常苦贫。

独不见楚相孙叔敖,廉洁不受钱。

歌的大意是,贪官做不得却还是要做;廉吏做得却不可以做。为什么?因为贪官只是名声不好,却能让子孙享福;廉吏虽然名声好,却让子孙受尽穷困之苦。贪官常拖累于财富;廉吏则常陷于贫困。以上所说都是事实,难道没有看到楚国的令尹孙叔敖,从来都是两袖清风,决不收受别人的钱财吗?

《古诗源》的编者是清乾隆年间的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沈德潜,他在收录这首歌谣时写下一个注:“歌见孙叔敖碑”。

为什么孙叔敖的碑会有这样一首歌谣呢?这要从孙叔敖本人说起。

孙叔敖(前630—前593年),春秋时代一位品德高尚、政绩显著的官吏。小时候有次外出,看到一条两头蛇,惊异之下把它杀了,并埋入山丘。回到家后,母亲发现儿子泪流满面,感到奇怪,就问他为什么。孙叔敖回答,“听说两头蛇是不祥之物,看见它的人会死去,我刚刚看到一条两头蛇,如果应验,这不就要死了吗?可是儿子舍不得离开母亲您,所以伤心落泪”。母亲又问,“那条两头蛇呢?”他说,“我担心别人再看见又会死去,便把它杀了,就地埋掉”。母亲说,“好儿子,你为别人着想,这样做很对,有阴德,神灵会保佑你的,别怕!”这个故事见于《贾子》(即贾谊《新书·春秋》),它反映少年的孙叔敖既勇又孝又仁的品德,流传千古,直到今天。

孙叔敖后来当了楚国的令尹(相当于宰相),帮助楚庄王成就了一番霸业。战国时代,儒学大师孟子曾给予高度评价,说“孙叔敖举于海(即孙叔敖躬耕于海边,被推举出来当官),以贤能闻名于世”。汉代著名史学家司马迁则把他列入《史记·循吏列传》第一人。所谓循吏,《太史公自序》的解释是,“奉法循理之官吏,不伐功矜能,百姓无称,亦无过行”。司马迁所介绍的循吏,其品德与功绩则远高于这个解释,如郑国的子产,鲁国的公仪休,楚国的石奢,均为清官、好官,晋国的狱吏李离,更是以身殉法,他们都受到了百姓的称赞。至于孙叔敖,《循吏列传》称赞他,“施教导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缓禁止,吏无奸邪,盗贼不起。秋冬则劝民山采,春夏以水,各得其所便,民皆乐其生。”其中叙述了这样一件事,说楚庄王嫌当时通行的货币面值太小,便擅自改铸大币并强令通行,老百姓使用起来很不方便,导致了市场的混乱。孙叔敖见状,力谏庄王以“便民为要”,恢复小币。这个建议被采纳后,市场又重新繁荣起来。

然而一生清廉的孙叔敖却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史记·滑稽列传》有这样的记载———孙叔敖临终前对儿子说,“我死,汝必贫困。若往见优孟。言我孙叔敖之子也。”事实正如孙叔敖所预言的那样,他的那个没有任何遗产可继承的儿子,穷得叮当响,只能上山砍柴到集市卖钱度日。有一天,这个老宰相的儿子背了捆柴火在半路上碰到优孟,记起了父亲生前的话,便对优孟说,我是孙叔敖的儿子,父亲交代我穷困时要去找您。优孟看到了眼前这个负薪的穷人,竟是他所尊敬的孙叔敖的儿子,心里非常难受。他想,怎么能这样对待廉吏的后代呢?于是决定为其向上申诉。

优孟,并非姓优,而是名字叫孟的楚国优伶———艺人,有人称他是中国戏剧的鼻祖。此人非常善辩,常以谈笑的方式进行讽谏。例如,楚庄王的爱马因肥胖症死了,庄王下令按大夫的规格举行葬礼。大臣们提出反对意见,他却蛮不讲理地说,“谁再敢提葬马的事就处死谁。”优孟知道了这件事,并没有表示什么,而是去了王宫。他一进门就嚎啕大哭。庄王问他为什么这样伤心,他说,“宝马是大王的心爱之物,死了自然令人痛惜。可是大王为什么不以国君的规格安葬,这未免太亏待了它”。庄王再问,那你说该怎么办?优孟滔滔不绝地列举了国葬的种种排场,然后话中带刺地说,这样一来,影响巨大,谁都知道,大王对待牲畜比对待人还看重啊。听到这里,楚庄王知道自己错了,便不再厚葬死马。

这次,优孟为了打动楚庄王,穿上孙叔敖生前的衣服,极力模仿其言谈举止。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做到了以假乱真、让人分辨不出来。有一天,楚庄王设宴,优孟上前敬酒祝寿。庄王大吃一惊,以为孙叔敖还活着,便要他再次为相。优孟以孙叔敖的口吻说:“大王,这事我可作不了主,得回去跟夫人商量商量才能决定。”三天后,庄王问他;“夫人怎么说呀?”优孟回答:“她对我说,你可得慎重,千万不要犯傻,楚相这个差使是绝对不能干的!”庄王又问,“为什么呢?”优孟直言,“她说,像孙叔敖那样,廉洁尽忠,全身心治理国家,楚王才得以称霸天下。可他死后,儿子穷得无立锥之地,只能上山去砍柴火。你如果学孙叔敖去当什么楚相,还不如自杀算了!”说完,优孟唱起了歌:

山居耕田苦,难以得食。起而为吏,身贪鄙者余财,不顾廉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賕枉法,为奸触大罪,身死而家灭。贪吏安可为也!念为廉吏,奉法守职,竟死不敢为非。廉吏安可为也!楚相孙叔敖持廉至死,方今妻子穷困负薪而食,不足为也!

优孟唱完歌,已是泪流满面,激动不已。楚庄王听了优孟的话和歌,恍然大悟,原来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孙叔敖复活,而是优孟假托孙叔敖在说事,从而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他感谢优孟的讽谏,并立即召见孙叔敖的儿子,“封之寝丘四百户,以奉其祀”。

《史记·滑稽列传》优孟唱的歌与孙叔敖碑的《慷歌》,文字上有所不同,但所说的内容和立意差不多,而且都比较通俗。它们有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反贪倡廉的文学作品。但细加比较可以发现,《慷歌》对贪吏的批判立足点在道德层面上,即“当时有污名”而已,甚至说“子孙以家成”,“贪吏常苦富”。《史记·滑稽列传》优孟的歌则进一步指出,贪吏不只是道德层面上“不顾廉辱”,他们的行为更是“枉法”,犯下了“大罪”,且“身死而家灭”。这样的批判就更深刻一些,也更具威慑力。

孙叔敖碑的《慷歌》和优孟所唱的歌表明,中国古人很早就认识到,文学艺术不仅可供欣赏,还有教化等社会功能。正如司马迁在《史记·滑稽列传》一开始说的,“天道恢恢,岂不大哉,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但这里需要解释的是,列传所介绍的“滑稽”,并非今天所说的小丑,而是指能言善辩的人。例如淳于髡、优孟、优旃等,他们的特点是摒弃枯燥的说教,善于在谈笑中对当权者进行讽谏。由于其语言生动,委婉中肯,耐人寻味,效果特别好。可以说,这是中国古代文学艺术的一个优良传统,很值得认真继承与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