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馆长序跋系列”专题·
陈天尺与《闽谚声律启蒙》
——《闽谚声律启蒙释读》前言
本书是对福建近代著名文史学者陈天尺为《华报·闽谚声律启蒙》专栏所作文章的汇集本进行语音辨识与字义诠释。因为他纯用福州方言口语表达民间谚语、熟语或书面成语，许多文字今人不常见也多不识，因而增加了阅读难度，为方便今人阅读，特就其音义作此辨释。古人云：“诗无达诂”，何况民间口语谣谚，乃信口而出，久经流传，且转相传布，难免产生讹变与歧解。
陈天尺（1878—1944），原名尺山，字昊玉，号韵琴，福建长乐人，是晚清民国时期著名文史学者和中医家，博涉多能，又勤于笔耕，在文艺创作、方言民俗研究与中医诊疗方面都卓有建树，造诣深湛，尤多著述。其中陆续载诸报刊者如《闽谚声律启蒙》，原题作《榕谚声律启蒙》，于1930年代连载于《华报》，前后历经七年，内容近九百条，涵盖当时福州地区市井及乡村民众生活的诸多方面，这些民谚仿照《声律启蒙》格式进行编排，蔚成大观，为我闽方言研究之独具创格者。此外其戏曲、小说作品在晚清民国的戏曲小说史上也占有一定地位；其学术著作对福建俗文化史研究有重要贡献。
陈天尺长期醉心于家乡民风民俗的采集与研究，凭借他广博的知识和熟悉的福州方言，对这些民俗和谣谚进行深入研究并整理加工，创作成音韵叶调、语意诙谐的文学作品。他善继善述，集腋成裘，实是常人难以企及的成就。细读他的作品不难发现，作者对所收集的民间谣谚熟语经过加工提炼，形成独创的对句偶文，联缀成篇，夹叙一些戏剧小说、民间故事。总之，民谚中凡可劝世风人者多有採录。可以想见，如此庞大的篇幅，丰赡的内容，生动的语言，没有对家乡风俗民情的洞悉，对传统文化的深厚涵养，是决然难以胜任的。陈天尺深入社会，对市井生活与民间人情世故通过考察体验，积累起如此巨量的口传和文字素材，终以生花妙笔呈现出生动而精彩的社会风情画面。
人们可以设想，陈天尺当时为采风记俗必定也如蒲松龄创作《聊斋志异》那样，为从市井、乡间采集语料，向农夫商贩讨教，与文友艺人切磋，征询掌故，记录遗闻。不同的是，陈先生不仅止于将道听途说的材料演绎成篇，而是经过熔炼加工，对社会百态都有生动刻画和形象描述。由此推知他也曾深入于茶摊、澡堂、书场、戏院之中，向百姓采风问俗，对诸凡民间谣谚、俚语、熟话、俗讲，乃至街谈巷议的听闻，矜戾勃谿的恶言，市人斗嚣的浪语，还有戏台上的故事道白，法事中的科仪咒文。总之，诸凡社会众生相、民间机警语，亦庄亦谐，或雅或俗，无不搜罗，其采风之勤劬周全，令人惊叹。细读可见，文中既有来自古老传统的炯诫良规，高门士族的训诫箴言，也有市井调笑戏.之语、暴粗贬责之句，虽皆归为“谣谚”，实含警世励人之意。古人云：“刍荛之言，圣人择焉”，正为此意。孔子称“礼失而求诸野”，闽谚中确有不少乡村之礼、市井之规，足资今人借鉴。陈先生规善导良之深心、金针度人之功德，令人铭感。
当然，陈天尺的文章不只是社会众生相和市井口头语的白描实录，而是下过一番采择、改制功夫的。他首先注意选取有积极意义的内容，取意其淑世价值：如劝学兴文、积德行善，忠孝节义、勤勇俭仆、禁奢汰侈、贬邪褒正。其所采编的谣谚，多数内容精炼，语言优美，富于文彩，既有百姓生活经验的总结，也有传统文化智慧的结晶。为使民谚便于诵习、利于传播，先生取法清初学者车万育所编儿童《声律启蒙》书作为样本，仿照其编排方式与音韵表达，按榕腔韵律著为长篇，使老少读者、雅俗观众皆能从阅读中受益。此书因为协韵，读来琅琅上口，闻者入耳入心。大凡熟悉福州方言者，均觉亲切隽永，体悟有味。先生于保存乡邦文化，传布几成绝响之地方俗谚，对于福州方言的延续传承实有再造之功。读其书，观其事想见其为人，不免让人心生敬慕。
其实大量“闽谚”都是民间积淀传承的掌故熟语，许多已成为传统格言和成语，阅读有得，咀嚼有味，有益于世道人心，有补于世俗风化。因此，我们也学习古代民间采风的传统，对陈天尺的《闽谚声律启蒙》逐条进行汇集整理并作注释，以供读者或研究者赏析。由于这些民谚是属传统文化产物，虽然距今未久，但与时下观念意识或存隔膜，特别是其中某些理念与价值判断乃至文字表达尚存缺陷，因俗近鄙俚，言涉诙诡，故有不尽人意处。如有的对子不工、音调未谐、例句粗俗、有失雅驯，这应是时代局限与社会风习使然，并非作者本意，编者为忠于原著，未作删节、纠正，望读者原宥。
闽谚中的大量“雅言”，多源于先儒经典和先哲名言，天尺先生国学修养深厚，自可信手拈来；更因谚语采自民间，凭借素材加工而成，乡人益觉亲切可人。一部近九百组声韵集，万余节语词，所涉内容既广，又有“声律”可循，好读易记，足见作者的覃思和匠心。“闽谚”书成非仅可资诵读、赏阅，亦可选编为舞台短剧或艺术表演，以助传播传承。
就本书而言，数量庞大，不啻福州方言宝库；又因长期冷落，识者渐寡，若不及时抢救整理、起衰振微，恐将难以为继，终致消亡。我等因情怀所系，唯使命所驱，故勉力而为，不逮或失误之处望读者谅解、方家匡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