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人要籍百部评鉴·

31.刘克庄与《后村先生大全集》

刘克庄是南宋后期文坛的领袖，“岿然为大宗工”，在江湖诗人中他年寿最长，官位最高，成就也最大。刘克庄堪称文学全才，创作成就卓越，诗、文、词都享有盛名，理论上也自成一家。现存诗四千五百余首，是南宋陆游以外存诗最多的诗人。刘克庄的文章创作在当时也名重一时，其中，骈体文和题跋的成就尤为突出。刘克庄的词作，深受辛弃疾影响，多豪放之作，散文化、议论化倾向也较突出。刘克庄的诗、文、词以及诗话都收录在总共一百九十六卷的《后村先生大全集》中，可谓洋洋大观，是福建地方文学史乃至中国文学史中颇具份量的珍贵遗产。

《后村先生大全集》一百九十六卷，（宋）刘克庄著。

刘克庄（1187—1269），初名灼，后改今名，字潜夫，号后村居士。福建莆田人。刘克庄出生于一个士大夫家庭，其祖父夙任著作郎，父弥正任吏部侍郎，从小耳濡目染，受到很好的熏陶。刘克庄生性聪明，“幼颖异，出语惊人，书过目辄成颂，为文未尝起草”（洪天赐《后村先生墓志铭》）。又得到过良好的教育，曾进入国子监学习，在国子监中诗赋第一，入仕后还拜著名学者真德秀为师。宁宗嘉定二年（1209），以郊恩补将仕郎，从此踏上仕途。刘克庄仕途不顺，多次遭受攻讦，几经浮沉。因为在《落梅》中云“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又在《黄巢战场 》中云 “未必朱三能跋扈，只缘郑五欠经纶”，被指为讽刺权相史弥远，嘉定十三年（1220），刘克庄在建阳知县任上被免官，废居十年后才被起用。理宗端平二年（1235），除枢密院编修官，兼权侍右郎官，受御史吴昌裔攻击被罢官。嘉熙元年（1237），刘克庄时任袁州知州，御史蒋岘攻击刘克庄、方大琮、王迈对朝廷处理济王赵竑不满，刘克庄被改授宫观闲职。嘉熙三年以后，出任江西提举常平公事、广东提举常平公事、广东转运使等职务。淳祐元年（1241），理宗命刘克庄赴行在奏事，侍御史金渊攻击刘克庄以清望自拟，后取消诏命，授宫观闲职。淳祐三年（1242），刘克庄任仕右郎，又被濮斗南弹劾罢官。淳祐六年（1246），理宗以其“文名久著，史学尤精”，特赐刘克庄同进士出身，除秘书少监兼国史院编修、实录院检讨、崇政殿说书等职，后兼中书舍人，因指责史嵩之有无父无君之罪，为起草史嵩之致仕诰词与理宗反复辩论，被侍御史章琰弹劾罢职。淳祐十一年（1251），刘克庄守母丧结束，任秘书监兼太常少卿，直学士院。以后又任崇文殿说书、史馆同修撰、起居舍人、侍讲等职。刘克庄批评朝廷面对蒙古入侵举措失当，言辞激烈，被监察御史郑发一再弹劾，淳祐十二年（1252）又被罢职，提举道宫。景定元年（1260），贾似道还朝，刘克庄被起用，写有阿谀贾似道的作品，为时论所讥。景定五年（1264），以眼疾致仕。

刘克庄是南宋后期文坛的领袖，“岿然为大宗工”。（林希逸《后村先生刘公行状》）他堪称文学全才，创作上成就卓越，诗、文、词都享有盛名，理论上也议论独到，自成一家。

刘克庄评价诗歌时把思想内容放在首位，反对片面追求字句的工巧。他在《跋方俊甫小藁》中说：“余观古诗以六义为主，而不肯于片言只字求工。……若意义高古，虽用俗字亦雅、陈字亦新、闲字亦警”。为此，刘克庄特别重视诗人的人格精神，他在《瓜圃集序》中赞同赵南塘的话：“言意深浅，存人胸怀，不系体格”，认为诗歌的深刻与肤浅，取决于诗人的人格精神，而不是诗歌的外形。刘克庄生活在南宋后期，此时宋诗已经基本走完自身的发展历程，刘克庄高度评价宋诗，认为宋诗是唐诗之后的新发展，在某些地方甚至高出唐诗。有人说：“本朝理学、古文高出前代，惟诗视唐似有愧色。”刘克庄反驳说：“此谓不能言者也。其能言者，岂惟不愧于唐，盖过之矣。”（《本朝五七言绝句序》）同时，从重视思想内容和人格精神的根本观点出发，刘克庄也看到宋诗发展中的不良现象，指出江西诗派“资书以为诗”，反对江西诗派的永嘉四灵和江湖诗人又走向“捐书以为诗”的另一极端，认为：“资书以为诗失之腐，捐书以为诗失之野。”（《韩隐君诗序》）在宋代诗人中，刘克庄尤其推重陆游，称赞陆游：“三百篇寂寂久，九千首句句新。譬宗门中初祖，自过江后一人。”“诗倍太白子美，年高辕固伏生。却鹤膝枝身健，读蝇头书眼明。”（《题放翁像二首》）

刘克庄现存诗四千五百余首，是南宋陆游以外存诗最多的诗人，也是江湖诗派中成就最高的诗人。刘克庄的诗歌有的抒发收复中原的心声，表现出强烈的爱国情怀，笔力遒劲，风格沉郁，颇接近他仰慕的陆游。如《有感》：“残羯如蜂暂寄窠，十年南北问干戈。穹庐昔少曾居汴，莫府今犹未过河。越石不生谁可将，奉春再出亦难和。忧时元是诗人职，莫怪吟中感慨多。”对未能收复失地极其悲愤，感慨世无良将，担心连媾和都难以为继了。又如《北来人二首》其一：“试说东都事，添人白发多。寝园残石马，废殿泣铜驼。胡运占难久，边情听易讹。凄凉旧京女，妆髻尚宣和。”诗中描写北方逃来的人诉说北方沦陷区的情景，抒发沉痛的感慨，描写与议论相结合，笔调低回凄凉。这类诗歌与陆游的同类诗歌相比，不及陆诗慷慨激昂，比陆诗更加低沉压抑，这种显然是时代环境造成的，刘克庄所处的南宋后期，朝政腐朽，内斗激烈，让人看不到希望。有的诗歌反映社会弊端，同情民生疾苦。如《运粮行》：“极边官军守战场，次边丁壮俱运粮。县符旁午催调发，大车小车声轧轧，霜寒晷短路又滑，担夫肩穿牛蹄脱。呜呼！汉军何日屯渭滨，营中子弟皆耕人？”在对百姓疾苦的描写中寄寓深深的同情，语言通俗朴素。这类诗歌继承了杜甫以及张籍、王建等唐代新乐府诗人的传统，以歌行反映底层民众的惨况。有的诗歌描写个人生活的经历，素净闲淡，如《早行》：“店妪明灯送，前村认未真。山头云似雪，陌上树如人。渐觉高星少，才分远烧新。何烦看堠子，来往暗知津。” 全诗描写细致，语言精工，色泽清淡，接近中晚唐之际姚合、贾岛，与其他江湖诗人声气类似。刘克庄的诗歌也有某些缺点，如用典过多、语言生硬、个性色彩不够突出等。

刘克庄的散文在当时很受重视，洪天赐《后村先生墓志铭》：“公早负盛名，晚掌书命，每一制下，人人传写，号真舍人。穆陵（宋理宗）尤重公文，凡大诏令，必曰非刘某不可。达官显人，欲铭先世勋德，必托公文以传；江湖士友，为四六及五七言，往往祖后村氏。”刘克庄的散文中骈体文和题跋成就尤为突出。刘克庄的骈体文往往爱用本朝典故，又爱用长对，如《谢执政启》：“俞佚半生扰攘之劳，由一元亭毒之妙。窃以景仁告老，为新法之纷更；永叔归田，为后生之描画。皆有龃龉，始决退休。如某者本乾道故家，忝端平朝士。中罹毁鬲，晚遇休嘉。受圣君贤相之异知，谏行言听；与诸老先生而并进，志和道同。了无纤芥之嫌，实迫桑榆之景。欲润色则江淹之才已尽，待议论则师丹之性多忘。自觉癃残，难贪华近。力辞曳履，依然疾疢之乘残；独可挂冠，或可须臾之无死。”刘克庄的题跋形式短小，语言精练，抒写自由，往往言简意长。如《杨补之墨梅》：“予少时有《落梅》诗，为李定舒亶辈笺注，几陷罪罟。后见梅花辄怕，见画梅亦怕。然不能不为补之作跋。小儿观儺，又爱又怕，予于梅花亦然。”寥寥几笔，既写出自己遭遇迫害后如同惊弓之鸟的恐惧心态，又写出自己对杨无咎墨梅画的喜爱。《四库全书总目》评价刘克庄的散文：“清新独到之处，要亦未可尽废。……文体雅洁，较胜其诗，题跋诸篇，尤为独擅。”这个评价比较中肯客观。

词在宋代走向鼎盛，名家辈出，名作如林，词成为宋代文学的标志。但是，宋词中也有不少空洞无物的无病呻吟和吟风弄月的靡靡之音。针对宋词的这种状况，刘克庄提出“别有诗余继变风”（《自题长短句后》），以继承《诗经》尤其是“变风”为己任，要求词密切联系社会现实。在宋代词人中，刘克庄对辛弃疾特别推崇，说：“世之知公者，诵其诗词，而以前辈谓有井水处皆倡柳词。余谓耆卿直流连光景。公所作大声镗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所未见。其秾纤绵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因此，在创作上，刘克庄的词也接近辛弃疾，反映民族矛盾，关心社稷存亡，伤时忧国，慷慨激昂，悲壮淋漓。毛晋《后村别调跋》称刘克庄的词：“大率与稼轩相类，杨升庵谓其壮语足以立懦，余窃谓其雄力足以排奡云。”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把刘克庄与陆游、辛弃疾相提并论：“后村词与放翁、稼轩，犹鼎三足，其生丁南渡，拳拳君国似放翁；志在有为，不欲以词人自域似稼轩。”如《贺新郎·实之三和有忧边之语走笔答之》：

国脉微如缕。问长缨何时入手，缚将戎主？未必人间无好汉，谁与宽些尺度？试看取当年韩五。岂有谷城公付授，也不干曾遇骊山母。谈笑起，两河路。

少时棋柝曾联句。叹而今登楼揽镜，事机频误。闻说北风吹面急，边上冲梯屡舞。君莫道投鞭虚语，自古一贤能制难，有金汤便可无张许？快投笔，莫题柱。

面对强敌入侵、国势危蹙的局面，词人迫切期待能有英雄人物崛起，挽狂澜于既倒。全词在不断的追问中展开层层议论，又在层层议论中迸发出滔滔激情，奔放豪迈而不失蕴藉。刘克庄的词除了豪迈奔放外，还有深沉含蓄的一面，如《风入松·福清道中作》：

归鞍尚欲小徘徊，逆境难排。人言酒是消忧物，奈病余辜负金罍。萧瑟捣衣时候，凄凉鼓缶情怀。

远林摇落晚风哀，野店犹开。多情惟是灯前影，伴此翁同去同来。逆旅主人相问，今回老似前回。

在萧条的景象中抒发对亡妻的怀念和对自身年华老去的感慨，真挚感人。

刘克庄的诗、文、词以及诗话都收录在《后村先生大全集》中，该书有《四部丛刊》影印旧钞本。今人整理本有辛更儒《刘克庄集笺校》，中华书局2011年版。刘克庄的词和诗话另有单行本。词有钱仲联《后村词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诗话有《后村诗话》，王秀梅点校，中华书局198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