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人要籍百部评鉴·
28.张元幹与《芦川归来集》
张元幹生活在北宋倾覆、南宋初建的时代,虽然官卑职微,屡遭权臣嫉恨而受贬斥,却洋溢着慷慨激昂的爱国热情,曾积极投身于抗击金兵入侵的斗争中,始终忠君爱民,关心时政。张元幹的著作《芦川归来集》,为其诗词文合集。作为北宋末年和南宋初年的一位承前启后的重要词人,张元幹继承了苏轼开创的豪放派的词风,将词的内容更紧密地与现实斗争结合起来,开拓了词的境界,赋予词以新的生命,开启了南宋词人的创作道路,其词的题材和风格,对后来的辛弃疾词派产生了重要影响。《四库全书总目》说:“其词慷慨悲凉,数百年后,尚想其抑塞磊落之气。”一代伟人毛泽东,对张元幹的词作《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极为欣赏,曾反复吟诵。
《芦川归来集》十卷,(宋)张元幹著。
张元幹(1091—1161),字仲宗,号芦川居士,又号真隐山人,晚年又称芦川老人、老隐,福州永福(今永泰县)人,是北宋末南宋初的著名词人。生于宋哲宗元祐六年(1091),徽宗时,为太学上舍生。钦宗靖康元年(1126)正月,金兵围汴京,邵武人李纲亲征行营使抗金,张元干辟为属官。李纲被罢职后,张元干不久亦遭贬黜。后任将作少监。高宗绍兴元年(1131),因“避馋”弃官归乡,退居三山(今福州)。绍兴年间,胡铨上书请斩秦桧等人遭贬,元干因作词为友人胡铨送行,触怒秦桧,被迫赴大理寺削官除名,后留滞吴越一带,及至去世。
张元幹幼年丧母,长年随父宦游南北。十余岁,即可与父执唱和,人“莫不骇其敏悟”。及冠之年,张元幹在豫章,问句法于徐俯,与深受苏轼爱重的苏坚、苏庠父子及当时颇有诗名的洪刍、洪炎、吕本中等结社唱和,所谓“年少日,如虹豪气,吐凤词华”(《宝鼎现》)。游学江西后,张元幹入太学为上舍生,有声名。李纲尝言:“予昔与安道少卿游,闻仲宗有声庠序间籍甚。”此后曾得小官,押戟归闽,宣和末年为陈留县丞,其间又多次回故乡闽中,途中遍游大江南北,广交天下名士。南渡前,元干虽官卑职微,但年少气盛,不为介意。由于尚未经历磨难,生活上一帆风顺,张元幹这个时期的作品也缺乏深沉的人生感慨,词的境界也不出“银烛暖霄,花光照席”(《望海潮》)。
宋钦宗靖康元年正月(1126),金兵渡过黄河,围攻东京。宋廷震惊,徽宗仓皇出奔,宋钦宗命李纲为亲征行营使。是年,张元幹三十六岁,在京竭力主张抗金。围城中,他“登陴拒敌,矢集如猬毛,左右指麾,不敢爱死,庶几助成公之奇勋,初无爵禄是念也。”无奈朝廷只知求和,最终徽、钦二帝被俘,北宋灭亡。元幹目睹江山毁于误国奸臣之手,“愤切吞妖孽”,但请缨无路,“四海皆流涕,三军盍奋身?不堪宗社辱,一战靖烟尘”(《感事四首丙午冬淮上作》),其激愤之情溢于言表。汴京沦陷后,张元幹南下避难,漂泊吴越,携家逃难,“伤弓更心折,四顾皆惊波”(《建炎感事》),备尝亡国乱世之艰辛。
绍兴元年(1131)后,江南战火渐息,南宋定都临安。高宗无心收复失地,执意议和,在这种朝廷苟安、志士失路的时代氛围中,张元幹飘然挂冠,隐居故乡闽中,与李纲、富直柔等好友“登高望远,放浪山巅水涯,未尝不自适而后返”(《祭李纲佚文》)。张元幹休官还乡并不是为了羡慕陶渊明式的田园生活,这一点陈与义在《送张仲宗押戟归闽中》诗里说得很清楚:“还家不比陶令冷,持节正效相如勤”。绍兴八年,朝廷议和,向金称臣纳贡,天下群情激愤,张元幹在福州闻之,义愤填膺,作《再次前韵即事》,痛斥秦桧之辈。绍兴十二年(1138),枢密院编修胡铨上书,请斩秦桧等人,未果,反被贬官福州。此时正在福州的张元幹,念友人义气,不顾当时局势,写了《贺新郎》一词为胡铨送行,当其时,“生平亲属,避嫌畏祸,唯恐去之不速,公(指张元幹)作长短句送之。微而显,哀而不伤,深得三百篇讽刺之义”(《芦川归来集》曾噩序)。这首慷慨悲壮的爱国词作盛传一时,而张元幹也因此声名大振。虽然数年之后,“秦桧始闻仲宗之词,仲宗挂冠已久,以它事追赴大理削籍”(见王明清《挥座录·后录》卷十)。然而正如刘熙载所说:“身虽黝而义不可没也。”至七十岁,张元幹豪气不除,所作《陇头泉》词仍坚信“整顿乾坤,廓清宇宙,男儿此志会须伸”,蔡戡谓其词“文词雅健,气格豪迈,有唐人风”。
张元幹在诗文上均有较高造诣。其诗学渊源与苏、黄诗学有着密切关系。曾噩有赞言曰:“芦川老隐之为文也,盖得江西师友之传,其气之所养,实与孟、韩同一本也”。又曰:“宣和诸公,或言其近作殊有老成之风,无复少年书生之气;或言其平昔绝俗之吻,今又见高世之行”(《芦川归来集》曾噩序)。《四库全书总目》称其“诗文亦皆有渊源”,又称“元幹诗格颇遒”,“具有苏(轼)黄(庭坚)遗意”。他早年诗歌受过江西诗派黄庭坚、陈师道等人的一些影响,南渡后诗风有所改变,显得“文词雅健,气格豪迈,有唐人风。”(蔡戡《芦川词序》)张元幹讲究音律,但更重视音律与情致的统一,未刻意追求奇调、拗句,与黄庭坚等江西诗派诗人的诗歌相较,显得清新、自然,少有峻险、奇兀之感。他的诗歌涉及爱国感事、交游、山水咏物、谈禅说佛、品画题堂等各种题材类型,具有丰富多样性。其爱国感事题材诗歌,如《丙午春京城围解口号》、《感事四首丙午冬淮上作》、《建炎感事》、《再次前韵即事》等,这类诗歌充满爱 国抗金豪情和“愤世嫉邪之气”,故诗格豪迈慷慨、沉郁悲壮。比如,这时他写的《建炎感事》诗就显得十分沉痛、悲凉而又激愤。他愤怒地指出“乾坤忽震荡,土宇遂分裂”的原因是:“议和其祸胎,割地亦覆辙。倘从种将军,用武寨再劫。不放匹马回,安得两宫说?”这种痛斥南宋王朝屈膝议和的爱国诗篇,开创了南宋爱国诗词的先河。
另外,张元幹对文章的艺术渊源、艺术技法等方面也有自己独到的观念和见解。他认为:“文章名世,自有渊源,殆与天地元气同流,可以斡旋造化,关键顾在人所钟察及师授为何如”(卷九《亦乐居士集序》)“文章盖自造化窟中来,元气融结于胸次,古今谓之活法。所以血脉贯穿,首尾俱应,如常山蛇势,又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卷九《跋苏诏君赠王道士诗后》),“前辈尝云:‘诗句当法子美,其他述作无出退之。’”“韩、杜门庭,风行水上,自然成文,俱名合法。金声玉振,如正吾夫子集大成。盖确论也。”(卷九《亦乐居士集序》)。王以宁云:“仲宗之文,忠厚恻恒,叙事条粤,盖其孝友渊源,所从来远也”(卷十《宣政间名贤题跋》)。张元幹最为突出的成就还是他的词作。“在政和、宣和间已有能乐府声
”(周必大《益公题跋·跋张元干送胡邦衡词》),张元幹早年词作,今存词可考定为北宋作的并不多,如《菩萨蛮•政和壬辰东都作》之类,仍未摆脱词的绮丽之风,艺术上也尚未形成自己的个性,多是模仿温庭筠等“花间词”之作。靖康之难,张元干积极投身于抗金之战,在战乱颠沛流离之际,他深切感受到平民生活之痛苦以及国家所受的屈辱,更加痛恨投降派的妥协以致误国。因此,他一改早起传统的婉约词风,而以豪放的格调来抒发慷慨报国之志,并表达了对神州陆沉、权奸误国的愤慨之情。这一时期的词作,音调慷慨激昂,风格豪迈悲壮,与南渡前判若两人,《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贺新郎·寄李伯纪丞相》、《石州慢》、《水调歌头·同徐师川泛太湖舟中作》等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尤以两首《贺新郎》为代表,集中表现了张元幹“长于悲愤”的豪放词风。《四库全书总目》指出:“今观此集,即以此二阙压卷,盖有深意”。张元幹自定词集时,确以此二首《贺新郎》编在卷首,定为《芦川词》的压卷之作,而把他早年所写的可以与秦观、周邦彦媲美的婉丽之作置于后面,可见他对词作的要求已经转向了希望借助词来表达自我的凛然正气、慷慨报国之意。张元幹后期词作,豪气不减,又充满复杂矛盾的心态。一方面,他力图忘却一切,“黄粱梦破,投老此心如水”(《永遇乐》),“千古是非浑忘了,有时独坐掀髯笑”(《蝶恋花》);而另一方面,家国破碎,流离失所的生活又使他悲愤难平,魂牵梦绕,正是“西窗一夜萧萧雨,梦绕中原去”(《虞美人》),旷达的胸襟与壮士的悲凉交融于词,因此这一时期的词作呈现出了张元幹对出世与入世的矛盾心理。不难看出,时代环境、人生经历的变化,使张元干的词风也由香软绮丽变为豪迈悲壮,明人毛晋说他的词“长于悲愤”(《芦川词跋》),《四库全书总目》亦云:“其词慷慨悲凉,数百年后,尚想其抑塞磊落之气。”
《芦川归来集》现通行本为十卷,诗词文合刻,其中词三卷。考诸南宋时张元幹文集刊刻经过,知诗文集与词集原是分刻别行,其词集《芦川居士词》刊行在前,由其子张靖桑集,福建莆田人蔡敏为该集作序,刊刻于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前后。张元幹诗文集由其孙张钦臣桑刻,名《芦川归来集》,刻成于宋宁宗嘉定十二年(1219),曾噩为该集作序。据曾噩序言,《芦川归来集》有诗文十五卷,附录一卷,计十六卷,未录其词。然该集在《宋史·艺文志》、《直斋书录解题》、《文献通考》等宋元书目中俱未著录。《芦川归来集》刊行于宋亡前六十年,或因流传不广,又经战乱亡国,故鲜为人知。少数流传于民间,流逸散佚至清代,仅存六卷。《芦川词》在南宋已知者有三种版本,一为家刻二卷本,一为坊刻本(卷数不详),一为丛刻一卷本。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组《芦川归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对张元幹诗、词、文集作了标校整理,对今人研究芦川诗文提供了很好的文献参本。王兆鹏所撰《张元幹〈芦川归来集〉版本源流考》(《南京师大学报》1988年第2期),对《芦川归来集》的源流情况作了详细、全面的考证,也为后人研究提供了很好的文献参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