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人要籍百部评鉴·
22.真德秀与《真西山全集》
真德秀是宋代著名理学家与政治家。他一生立身严谨,为官清廉,勤于政事,政绩卓著,奏疏数十万言,皆切当世要务,直声震朝廷。真德秀早年曾师从朱熹弟子詹体仁,又自谓私淑朱熹而有得,是当时正统朱子学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其理学思想在继承、祖述朱熹理学的基础上,又有所发挥和损益,在传承朱子学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推动了朱子学与社会政治的结合。《真西山全集》是其著作汇编,比较集中地体现了他的学术思想与施政理念。
《真西山全集》一百八十三卷,(宋)真德秀著。
真德秀(1178—1235),字景元,更字希元,号西山,学者称西山先生,福建浦城人。南宋著名理学家与政治家。宋庆元五年(1199)进士。开禧元年(1205)中博学宏辞科,二年(1206)召为太学正。嘉定元年(1208)迁博士。后历任秘书省正字、校书郎、学士院权直、秘书郎、著作佐郎、军器少监、起居舍人兼太常少卿等职。嘉定七年(1214),出任秘阁修撰、江东转运副使。十年(1217),知泉州。十二年(1219),以集英殿修撰知隆兴府兼江西安抚使。十三年(1220),丁母忧,辞官守丧。十五年(1222),服除起复,以宝谟阁待制任潭州知州兼湖南安抚使。宋理宗即位后,升任中书舍人,寻擢礼部侍郎,直学士院。后遭史弥远一党攻击弹劾落职。绍定五年(1232),真德秀被重新启用,进徽猷阁待制,再知泉州。六年(1233),以显谟阁待制知福州兼福建安抚使。端平元年(1234),召为户部尚书,后改任翰林学士兼侍读。二年(1235),升任参知政事、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等职。旋卒,赠银青光禄大夫,谥“文忠”。
真德秀立身严谨,为官清廉,勤于政事,政绩颇著。《宋史·真德秀传》称其“立朝不满十年,奏疏无虑数十万言,皆切当世要务,直声震朝廷。四方人士诵其文,想见其风采。及宦游所至,惠政深恰,不愧其言,由是中外交颂”。
真德秀早年曾师从朱熹弟子詹体仁,又自谓私淑朱熹而有得,尊其为“百代宗师”,是当时正统朱子学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韩侂胄当权后,理学被视为伪学,悬为厉禁,理学家纷纷被逐,书籍禁绝,使得理学势力在政治上遭到沉重打击,史称“庆元党禁”。但真德秀却不为时论所动,不惧牵连迫害,“独慨然以斯文自任,讲习而服行之”,(同上)继续宣传、讲授朱子理学,并向皇帝灌输理学思想,成为破除党禁、确立程朱理学正统地位的关键性人物。故《宋史·真德秀传》又称“党禁既开,而正学遂明于天下后世,多其力也”。清人全祖望说“西山之望,直继晦翁”,(《宋元学案·西山真氏学案》)蔡衍鎤谓“闽学之倡也始于龟山,其盛也集于朱子,其末也振于西山”,(《操斋集·吴朝宗闻过斋集序》)而张伯行亦表彰真德秀之学“卓然有体有用,得孔孟之心传,可以继文公后而成一代大儒也”。(《西山文钞序》)
《真西山全集》一百八十三卷,是真德秀的著作汇编。全书包括《读书记》四十卷、《文章正宗》及《续集》四十二卷、《西山文集》五十五卷、《大学衍义》四十三卷、《心经》一卷、《政经》一卷,末附清人所撰《年谱》一卷,比较集中地体现了真德秀的学术思想与施政理念。具体如下:
1. 《读书记》四十卷,是真德秀的读书札记,分为甲、乙、丙、丁四集。甲集言性理,论天命之性以至鬼神;乙集述治道,载虞夏以来名臣贤相事业;丁集言出处大义;丙集原阙。乙集为真德秀门人汤汉所续刊。是书“大抵本经史格言,而述以己意……又分类诠录,自身心性命、天地五行,以及先儒授受源流,无不胪晰,名言绪论,征引极多,皆有裨于研究”。(《四库全书总目》)
2. 《文章正宗》及《续集》四十二卷,选录自先秦至宋代的作品,分为辞令、议论、叙事、诗赋四目,主于论理而非论文,“所集以明义理、切世用为主,其体本乎古而指近乎经者,然后取焉,否则辞虽工亦不录”,(《文献通考》卷二百四十九《<文章正宗>条》)反映了理学家的文论观点。
3. 《西山文集》五十五卷,收录了《对越甲乙稿》《经筵讲义》《翰林词草》三种并诗赋、序、记、碑、说、问答、策问、题跋、书、启、墓志铭等内容,较为全面的反映了真德秀的学术思想。
4. 《大学衍义》四十三卷,是真德秀敷衍、发挥《大学》思想,以明君主治道的著作。该书首列“帝王为治之序”与“帝王为学之本”,次为“格物致知之要”、“诚意正心之要”、“修身之要”、“齐家之要”四大纲,纲下各系以目。其内容“皆征引经训,参证史事,旁采先儒之论,以明法戒,而各以己意发明之。大旨在于正君心,肃宫闱,抑权幸”(《四库全书总目》)。
5. 《心经》一卷,集先圣先贤论心格言,而以诸家议论为之注,末附四言赞一首。
6. 《政经》一卷,采典籍中论政之言列于前,而以行政之迹列于后,末附当时近事六条,最后载真德秀历官公牍告谕。
7. 真德秀的理学思想在继承、祖述朱熹理学的基础上,又有所发挥和损益。在他看来,“理”或“道”作为万事万物的根本依据与客观规律,既先于具体事物而存在,又蕴含于具体事物之中,故理与物、道与器之间是不杂不离的关系。譬如他说:
形而上者理也,形而下者物也,有是理故有是物,有是物则具是理,二者未尝相离也。方其未有物也,若可谓无矣,而理已具焉。其得谓之无邪?老氏之论既失之,而为清谈者又失之尤者也。若吾儒之道则不然。天之生物,无一之非实;理之在人,亦无一之非实。故立心以实意为主,修身以实践为贵,讲学以实见为是,行事以实用为功,此尧、舜、周、孔相传之正法也。(《大学衍义·格物致知之要·明道术》)
又说:
《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者,理也;器者,物也。精粗之辨固不同矣。然理未尝离乎物之中,知此则知“有物有则”之说矣。盖盈乎天地之间者莫非物,而人亦物也,事亦物也。有此物则具此理,是所谓则也。(《大学衍义·格物致知之要·明道术》)
器者,有形之物也;道者,无形之理也。明道先生曰:“道即器,器即道,两者未尝相离盖。”凡天下之物,有形有象者皆噐也,其理便在其中。大而天地,亦形而下者,乾坤乃形而上者。(天地以形体言,乾坤以性情言。乾健也,坤顺也,即天地之理。)日月星辰、风雨霜露,亦形而下者,其理即形而上者。以身言之,身之形体皆形而下者,曰性、曰心之理,乃形而上者。至于一物一器,莫不皆然。……天下未尝有无理之器,无器之理,即器以求之,则理在其中。如即天地,则有健顺之理;即形体,则有性情之理。精粗本末,初不相离,若舍器而求理,未有不蹈于空虚之见,非吾儒之实学也。(《西山文集·问<大学>只说格物不说穷理》)
由此可见,真德秀之所以肯定理在物先,主要是为了说明理是实在、实有的,以此确立道德原则的先验性与普遍必然性,反驳释、老与清谈家以虚无、空寂言理的弊病。相比之下,真德秀在论述中往往更为强调理在物中、理物不离的观点,而其目的亦是为了突出儒学的实学特征,要求学者即物以求理,由人伦日用的实践而达到尽性至命的目的,从而避免蹈于空虚之见。
根据真德秀的理解,理不仅是事物的条理与规律,还突出表现为人的道德原则。所谓“道德性命者,理之精也”,(《西山文集·问语上语下》)“理者何?仁义礼智是也”。(《西山文集·代刘季文浦城县庠四德四端讲义》)他进一步指出,人的形体与德性皆是由天所赋予的,特别是人禀受天理而有仁义礼智信之本性,构成了人之为人的依据,以及人与动物之间的根本差别。“天地赋我以此形,与我以此性,形既与禽兽不同,性亦与禽兽绝异。何谓性?仁义礼智信是也。惟其有此五者,所以方名为人。”(《西山文集·问格物致知》)同时,人心中先天蕴含的天理还构成了人认识万事万物的基础与前提。“此心本来虚灵,万理具备,事事物物皆所当知。”(《读书记·心性》)真德秀继承了程朱的“性即理”之说,提出“性善之说,程朱尽之。其曰‘性即理也’,乃自昔圣贤之所未言,万世言性之标准也”。(《大学衍义·格物致知之要·明道术》)为了说明现实中人性的善恶不齐,真德秀同样区分了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天之所以与人者莫非纯粹至善之理,此所谓天地之性也。人之受之则所值之气不同,或清或纯,或浊而杂,故其性亦随而异,此所谓气质之性也。天地之性则无不善,气质之性则有善有不善焉。”(《大学衍义·格物致知之要·明道术》)也就是说,天地之性直接来源于纯粹至善的天理,所以是纯善无恶的,而气质之性则是天地之性落在清浊、纯杂不等的气质中所形成的,所以有善有恶。真德秀指出,气质之性虽有不善,但并非不可改变,只要通过闲邪存诚、克己复礼等后天的为学、修养工夫,便可以克服气质之性中恶的部分,恢复本然的善性。
在工夫论方面,真德秀主张穷理与持敬、致知与涵养、博文与约礼相辅相成,并进互发,不可偏废。他说:
博文者,言于天下之理无不穷究,而用功之广也。(文者,言凡物皆有自然之条理也。博者,广也,如伊川之论格物,自一身性情之理与一草一木之理无不讲究是也。)约礼者,言以礼检束其身,而用功之要也。(如视听言动,必由乎礼,常置此身于准绳规矩之中,而无一毫放逸恣纵之意是也。)博文者,格物致知之事也;约礼者,克己复礼之事也。内外精粗,二者并进,则此心此身皆与理为一,从容游泳于天理之中。(《西山文集·问颜乐》)
程子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盖穷理以此心为主,必须以敬自持,使心有主宰,无私意邪念之纷扰,然后有以为穷理之基。本心既有所主宰矣,又须事事物物各穷其理,然后能致尽心之功。欲穷理而不知持敬以养心,则思虑纷纭,精神昏乱,于义理必无所得。知以养心矣,而不知穷理,则此心虽清明虚静,又只是个空荡荡底物事,而无许多义理以为之主,其于应事接物,必不能皆当。释氏禅学正是如此。故必以敬涵养,而又讲学、审问、谨思、明辨以致其知,则于清明虚静之中而众理悉备。其静则湛然寂然而有未发之中,其动则泛应曲当而为中节之和,天下义理,学者工夫,无以加于此者。(《西山文集·问学问思辨乃穷理工夫》)
所谓“天下之理固根于人心,而未尝不形见于事物。为学之方固当存养于德性,而亦不可不省察乎实行。夫是以精粗不遗而表里相应,内外交养而动静如一,然后可以为圣学之全功”(《读书记·圣贤气象》)。真德秀虽然承认心具万理,但他同时强调理在事物之中,理事不离,所以要求学者在持敬、存心的基础上,通过研究事物、学问思辨的方法来把握事物之理,扩充心中的知识,从而使自己的言行举止有所依据,符合理义的要求。可以说,持敬为穷理准备了前提与基础,而穷理为持敬提供了内容与原则。同时,穷理还是去除私欲之蔽,以尽心知性的重要手段。在真德秀看来,人性本善,这一点众人与尧舜并不差别,“但众人汨于私欲而失之,尧舜则无私欲之蔽而能充其性尔”,(《大学衍义·格物致知之要·明道术》)因此,即便“人有是心莫非全体,然不穷理则有所蔽,而无以尽乎此心之量。故能极其心之全体而无不尽者,必其能穷夫理而无不知者也”(《读书记·心性》)。
此外,真德秀亦十分注重义理与知识的实用和实践,强调“理即用,用即理,非混融贯通不足以语学之成”(《西山文集·跋刘弥邵读书小记》),“人所以求多闻者,是惟立事而已。学必施于事,然后为有用之学。不然,则所闻虽多,果何为哉”,(《大学衍义·帝王为学之本》)因而在社会政治与经世济民方面提出了不少有益的思想主张。譬如,真德秀将“正君心”视作治道之本,提出:
朝廷者,天下之本;人君者,朝廷之本,而心者,又人君之本也。人君能正其心,湛然清明,物莫能惑,则发号施令,罔有不臧,而朝廷正矣。朝廷正则贤、不肖有别,君子、小人不相易位,而百官正矣。自此而下,特举而措之耳。(《大学衍义·帝王为治之序》)
他虽然承认君主拥有人间最高的权力和地位,但又反对其肆意妄为,所以反复劝导君主要敬天法古,依天理而行,试图以天的名义来限制、规范君主的行为。譬如他说:
帝王所当尊者莫如天,所当从事者莫如敬……夫天道甚明,不可欺也;天命惟艰,不易保也。昧者徒曰‘高高在上,不与人接’,而不知人君一升一降,于事为之间,天之鉴视,未尝一日不在此也,岂可忽哉?(《大学衍义·诚意正心之要·崇敬畏》)
又说:
道即理也。天下虽大,同此一理。人君所为,循理则知,悖理则乱。(《大学衍义·帝王为治之序》)
人君行事当以古人为师。若自任己意,不师古昔,而能长治久安者,无是理也。(同上)
关于君臣关系,真德秀主张君臣之交以道相合,故大臣应以道事君,从义不从君,反对大臣对君主一味的愚忠、盲从。故曰:
道者,正理也。大臣以正理事君,君之所行有不合正理者,必规之拂之,不苟从也;道有不合则去之,不苟留也……君臣之交,盖以道合,非利之也。道不合而弗去,则有苟焉徇利之志,是使君轻视其臣,谓可以利笼络之也。君而轻视其臣,何所不至?惟大臣者,能以道为去就,则足以起其君敬畏之心。敬畏之心存,而后能适道。(《大学衍义·格物致知之要·明道术》)
真德秀还很重视孔子所说的“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认为“君以敬待其臣,是之谓礼;臣以诚事其君,是谓之忠,二者皆职分所当然,非相为伪也。然君使臣以礼,则臣事君以忠,亦理之必然也”(同上)。
此外,真德秀还在施政治民的实践中归纳总结出“行四事”、“去十害”的为官原则与施政要点。其中,所谓“四事”指律己以廉、抚民以仁、存心以公、为事以勤;而“十害”则指断狱不公、听讼不审、淹延囚系、惨酷用刑、泛滥追呼、招引告讦、重叠催税、科罚取材、纵吏下乡、低价买物。在他看来,官员只有时刻以这“四事”自勉,竭力为百姓去除“十害”,“如拯溺救焚,不俟终日,毋狃于因循之习,毋牵于利害之私”,(《政经·帅长沙咨目呈两通判及职曹官》)才能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和民众的安居乐业。
行世的《真西山全集》主要有清康熙中真氏家祠刊本、清乾隆二年(1737)浦城重刊本、清同治三年(1864)真氏家祠重刊本等,均可供读者选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