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5-09 15:59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陈必祥

他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

——记老作家边震遐“与癌共舞”


边震遐


见过边震遐的人,都说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是个书生,却不知他曾是一位勇敢的战士。他十六岁参加抗美援朝,作为最年轻的战地记者,身背相机,穿梭炮火硝烟进行采访,立功三次,获军功章两枚,受到通令嘉奖。战争结束,他先后担任报社记者和上影厂文学编辑,并长期坚持文学创作。

退休后他认为自己文学的春天来临,痴情文学写作有了时间。他谢绝一切应酬,整天关在小书房里,以敲打键盘、勤奋写作为乐。窗外就是“八万人体育场”,世事纷呈对他毫无影响,真正到了“心远地自偏”的境界。

然而,命运之神却没有特别眷顾这位执着于文学的老作家。前年冬天,他咳嗽不止,一检查,肺癌!全肺扩散,晚期,已错过手术治疗的时机。作为与他多年交往的老友,听到这消息,我很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却特别冷静,缓缓说:“在朝鲜上甘岭战场,我亲眼见过漫山遍野层层叠叠的烈士遗体,都是二十上下的优秀年轻人,今年我76岁了,比起他们,我岂不多活了两三辈子,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晚期癌症的化疗是痛苦的:腹泻、失眠、厌食、脱发,特别是带状疱疹(中医称“缠腰火龙”),剧痛如受刑。眼看身边一个个肺癌病友匆匆走了,他却不惊不惧,怀着倒计时的心态,“把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来用”。在化疗反应最严重的30多个昼夜,他却写出了4万多字的话剧《美男潘安》。问他病痛不影响思维吗?他轻松一笑:“这叫转移疗法。”

边震遐四口之家


从发病至今的一年八个月中,他在治疗的同时出版了4本文集,发表了5万字的纪实散文;眼下,一部重版的长篇小说已校勘完毕,在上海作协创作中心的协助下,一部六卷本的《边震遐文集》电子版稿件,也正在床边紧锣密鼓地校对中。他说:癌症好比恶狼,既然缠上了你,那就让文学作伴,“与癌共舞”吧。

边震遐在得知身患癌症后,经常回忆起那些牺牲的战友。他说自己能够活下来,纯属偶然。一天晚上,在上甘岭阵地主峰采访,返回主坑道途中遇敌炮还击滑下山坡,他本能地张开双臂,想拉住什么,结果拉住的是一只手臂。照明弹下,他看到这只手臂已经干枯发黑,从手指上套着的五个木柄手榴弹拉火环,能看出是我军的烈士。他说:“关键时刻,烈士的手救了我!”

他把这条烈士搭救的命义无反顾地交给了文学。可是,反右中,因说真话枉屈成“中右分子”,被清洗出部队。“文革”又将当记者的他戴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关进蛆虫爬满墙的厕所间,专案人员三班倒逼他写交代,打得他满地乱滚,鲜血将内裤与伤口粘连在一起无法脱下。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神志迷乱的他写下的交代材料竟是一篇抗洪的采访笔记!逼供持续到第22天,他处于极度虚脱状态,权作临终遗言吧,他在被指令写交代用的纸上,刷刷地写下四句话:“人微胆赤志须奇,岂可苟安悲别离;此身既已许神州,红烧清炖皆相宜。”如此危难中,依然是文学思维在左右他的心境。

好人有好报。自患重病后,用边震遐自己的话说,生活让人掉入了友情的海洋。来自四面八方的竭诚关怀,时刻围绕着他。上海市作协为他送来慰问金和营养品,还特意为他购了一件防电脑辐射的背心;文革“劳改”时结交的挚友,托人从内蒙大草原给他寄来纯净蜂皇浆;一位在半个多世纪前定居香港的老友,是资深医药专家,为他提供了优质保健品,并成了他的义务保健顾问。边震遐在战场上的直接领导已是82岁高龄,本人刚做过癌症大手术,竟从外地赶赴上海看望他,临别时同他深情拥抱,像当年在战场上下达命令一般对他说:“你还能写作,要承担责任,得给我好好儿活着!”这话乍一听有点霸气,却给他传输了浩气:决不能轻易让病魔打垮,要为写作而活着!

边震遐、孔祥玉夫妇拜访巴金老人(1993年)


最近,边震遐经常说:“我很感幸福。过去有文学陪伴我乐度时光,现在又成了拥有无穷情谊的富翁,从敌我战场到内斗战场,到如今与病魔抗争的战场,如果没有文学、没有友情,我必将有九死而无一生。”

如今,边震遐继续在“与癌共舞”的舞池里奋身独舞,无比顽强地展现着他充满魅力的从容之美。最衷心地祝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