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追星话杨骚
漳州老街,现代作家杨骚故居也在街区内。
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影像集甫一打开,备受瞩目的诸多闽籍作家的身影就井喷般接踵涌现,杨骚便是其中之一。
杨骚本名杨维铨,1900年生于闽南漳州南市街的一户普通人家,不到周岁,就过继给堂叔杨鸿盘为子。养父对杨骚视若己出,要求严格。杨骚5岁读私塾直到14岁进入省立第八中学。杨鸿盘曾为拔贡,进京朝考后,授广东省新会县七品候补知县。杨骚深受养父影响,从小喜欢读小说及各种杂书,敢在大人面前插话发表议论,举止有名士做派。他敏感好强,有正义感,遇到有人恃强欺弱敢于挺身而出。
后来,杨骚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东渡日本留学,开始波澜壮阔起伏跌宕的人生之路。
杨骚与左联
20世纪20年代末,风雨如磐。留学日本时与进步文学的接触,在新加坡时同社会底层的交往,到上海后接受鲁迅先生的教诲,以及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兴起和对社会现实种种丑恶的愤怒,这一切使杨骚精神抖擞地拿起笔作刀枪,向旧世界宣战。
杨骚在《把梦拂开》(1928年《奔流》第一卷第一期)里写道:“赤着膊/挺着胸/光着腿登上望台/那里有我们的兄弟在/在呐喊击杀/在流血成海/如今血路须我们自家开”。那个时期,杨骚不断在上海各大报刊上发表作品,以一个斗士的姿态,活跃在沪上文坛。
1930年3月2日,这个日子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必将载入中国现代文学史。这天下午,在上海窦乐安路233号花园洋房内中华艺术大学里,宣告成立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左联的成立,标志着一个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重大影响和号召力的作家组织诞生,中国革命文学进入到一个崭新的阶段。
杨骚加入左联后,是创作委员会的成员,也是小说散文组的成员,此组有沙汀、欧阳山、草明、艾芜、羊枣等。杨骚还是诗歌组成员和负责人之一,此组有穆木天、任钧、蒲风、柳倩、关露、白曙等。杨骚为人善良率真,和左联许多作家都成了好朋友。半个多世纪后,沙汀忆及杨骚说:“他瘦长,眼睛大而灵活,神态庄重,让人感到和气亲切,乐于接近,他有时还喜欢讲点笑话。在1936年两个口号论争中,他显得激情振奋,写论文辩论,他是拥护‘国防文学口号’的,欧阳山却是拥护‘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尽管时有争论,但并不妨碍彼此之间的友情关系,大伙照常往来,兴致来了,也还喝一两杯。”
杨骚倾情投入左翼文学活动,也经历了考验。1931年2月7日,左联作家李伟森、柔石、殷夫、冯铿在上海龙华惨遭国民党当局杀害,一时,白色恐怖笼罩整个文坛。丁玲晚年回忆说:“柔石、胡也频等牺牲后,左联的人已经不多了。”然后,她开出一列十多个仍在战斗的左联成员名单,其中就有杨骚。当年杨骚上街贴标语,发传单,俨然一名机警的地下工作者。
“九一八”事变后,全国掀起反帝抗日的热潮。1931年12月19日,上海文化界反帝同盟在四川路青年会举行成立大会,杨骚是这个联盟的26个发起人之一。1932年l月17日,中国著作者协会成立,杨骚是包括冯雪峰、楼适夷、丁玲、陈望道等在内的25个发起人之一。协会纲领第一条开宗名义:争取言论、出版、集会、结社之绝对自由。作家杨骚始终牢记创作是首要任务,《小兄弟的歌》是他这期间写的一首有代表性的诗。这首长诗充满激情,鲜明地表达了摧毁腐朽旧世界的决心。
其时诗坛上有新月派、现代派之分,杨骚和他的诗友们觉得应当提倡大众化的、通俗的、革命的诗。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杨骚和同道诗人发起组织成立中国诗歌会。诗歌会四名常委为穆木天、蒲风、森堡和杨骚。任钧如是说:“作为发起人之一,杨骚在中国诗歌会成立前做了许多工作,正式成立后,又积极参加各项活动。1933年初,中国诗歌会的机关刊物《新诗歌》创刊,杨骚更是不辞辛苦地热心参加组稿、看稿以及编辑等工作,还经常亲自写稿。”中国诗歌会在当时中国诗坛形成了一个新的流派。杨骚努力实践着中国诗歌会的主张,他的诗风有了很大的转变。国民党政府千方百计阻止左翼文学的影响扩大,1934年2月,市党部查禁149种文艺书籍,包括杨骚翻译的苏联长篇小说《铁流》和《十月》。但左翼文学运动依然在顽强发展,杨骚的目光又投回家乡漳州。发表在1936年6月《文学界》创刊号上的长诗《乡曲》,是杨骚的又一代表作,是他创作道路上的一个里程碑。唐弢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这么写道:“长篇叙事诗《乡曲》,描写了在地主、兵匪、捐税、灾荒等天灾人祸煎熬下农民的痛苦不堪生活,表现了他们要‘打碎这乌黑的大地’的愿望和信心。”
上海10年间,杨骚创作出版了随笔评论集《急就篇》、诗集《春的感伤》、诗剧集《记忆之都》、长篇翻译小说《没钱的犹太人》等各类著译近20种,还创作了《福建三唱》等诗歌作品,散见各报刊。此外,不少进步的社会活动大都能看到杨骚的身影。杨骚在左翼新文学运动中身体力行,发挥自己的作用。
杨骚与白薇
关于杨骚与白薇,两人都很熟悉的沙汀有自己的看法。沙汀说:“杨骚与白薇的关系问题,三四十年代就有许多流言蜚语,内容是完全不符合事实的。”杨骚初恋情人的妹妹凌琯如则说:“他们俩在一起,白薇好的时候是好得不得了,变脸也快;杨骚有甜蜜的时候,但我看更多的是痛苦。”杨西北在《杨骚评传》里对父亲的情感纠葛有这么一段评述:“杨骚和白薇的关系是一幅难写的长卷,他们时而烈如火,时而冷如霜,时而波峰,时而浪谷,最终归于平静,他们分手了。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平静,他们心底深处的潜流还会泛起。”杨骚在情感的心路历程上,有着痛苦的挣扎和深深的感伤。他年少时东渡日本留学,一往情深地爱上同在东瀛的同学好友凌璧如学音乐的胞妹凌琴如,两人一个拉琴一个唱歌,很是珠连璧合,琴瑟和鸣,杨骚称之为“A妹”。不想,遇上东京大地震,学校停课,留学生只能返回国内一段时间。正当杨骚奔走筹措返校的路费开支时,A妹却与杨骚的一个好友好上了,两人很快成婚。杨骚失意苦闷之时,写信向白薇倾诉,很快得到热切的回应。湖南辣妹子白薇长杨骚六岁,身世坎坷,杨骚则显闽人的书生意气,性情有些优柔寡断。两人性格互补,且当时都在文学创作上崭露头角,有共同的志趣爱好,后来还都成为左联的早期成员;两人情真意切,很快坠入爱河。随着往后战乱颠沛流离的许多岁月,两人有至死不分离的海誓山盟,也有不断的吵闹、重逢的喜悦、分离的尴尬。
1928年暮春,杨骚与白薇在音讯隔绝联系不上两年多之后,在上海重逢了。这期间,两人都在生活中将写作摆在首要的位置。为了寻找良好对路的写作环境,他们有时各自离沪外出,不论谁出差,都忘不了另一半,于是鸿雁传书,更加卿卿我我。
有一回,杨骚到杭州,住西湖葛岭,想叫在绍兴的白薇过来,就去信说:“一离开了,我才晓得我是如何爱你,你无论怎样,两三天后就回转来好吗,真寂寞死了。你快回来吧!我想我以后决不会做出不好看的脸色给你讨厌了。我们生在一起,穷也要在一起,我们欢欢喜喜地住在一起,欢欢喜喜地受难,欢欢喜喜地互相奋勉努力。”
收到杨骚的信,白薇很是激动。在一个星期中,杨骚给白薇写了两封信,白薇则写了四封,一封信寄出,还没收到回信,又寄出一封,说不尽的难舍难分。
爱情的甘霖对于彼此都是意想不到的激励和动力,1928年一年当中,两人的作品雨后春笋般赛着推出。白薇有剧本《打出幽灵塔》《革命神受难》、诗歌《春笋的歌》、长篇小说《炸弹与征鸟》等。杨骚有散文《十日糊记》《因诗必烈孙》《手》《嘴》、剧本《空舞台》《春之初》、诗歌《飘落》《赠》、诗集《受难者的短曲》、诗剧《迷雏》、剧本集《他的天使》、译著长篇小说《痴人之爱》等。
1933年8月,从南强书局预支的钱都用光了,两人终于无奈地出版了以《昨夜》为书名的这些年相互交往的所有书信合集。一则其时两人都生病住院,急需用钱;二则两人都想借此将彼此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来个清理了断。
我在冬日的暖阳里如沐春风般拜读《杨骚纪传》,读到传主杨骚的儿子杨西北在北京拜访已89高龄,仍孑然一身的白薇的情景,其中有这么一段描述:“我们随和地谈着,她叙家常地说,‘我从前的爱人是漳州人……’间歇时,我不再犹豫了,我决断地说出自己是什么人。只见她双手下意识地缩拢,在藤椅的扶手上猛然一拍,失声叫道:‘你是杨骚的儿子啊!’便顿然语塞。”
读西北的这段文字,我还是忍不住湿润了双眼。一生只爱着一个人,这是怎样的一份执着与坚守!我对白薇老人满怀敬意。
忠诚的爱国主义战士杨骚
1957年1月16日的《南方日报》《广州日报》同时发出以下消息:“作家杨骚因病治疗无效,不幸于1957年1月15日在广东中医实验医院逝世,享年57岁。”杨骚曾任广州作协副主席、广东作协常务理事。杨骚逝世的消息引起各方面的哀悼。由陶铸任主任,欧阳山等任副主任的治丧委员会,17日举行公祭仪式,宣读了祭文。兹节选敬录如下:
在这临别的时刻,我们回想起你。当历史上第一次树起中国无产阶级文学的大旗,你的心就被伟大的革命思想所吸引,参加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投进了战斗的行列。你把对革命的热情,织成了无数动人的诗篇。你的诗集《乡曲》《春的感伤》和《受难者的短曲》,唱出你的,也同样是人民的痛苦和不幸。
第一个把名著《没钱的犹太人》介绍到中国来的是你。你很早就把绥拉菲摩维支的巨著《铁流》介绍到中国来。同志!我们清楚地知道你,二十年来,在那浸漫的长夜里,无论你生活得如何艰苦,无论你的呼吸怎样地不自由,你都没有放弃你的信念。甚至你被迫流亡海外,你还是继续鼓吹祖国的独立、自由和解放。在争取民族解放、人民民主的伟大爱国事业中,你所献出的一份辛勤,和一片诚心,我们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现在,我们以沉痛的心情向你道别。我们将你安葬在独立、自由的祖国大地。安息吧,亲爱的同志,忠诚的爱国主义战士!
杨骚安葬在广州银河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