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万人之福,谋国家千百世之利
——叶向高的“福利观”
叶立俊
400多年前,晚明思想家、文学家、三朝元辅叶向高“福”文化的核心理念,体现其“两以两谋”的福利观,即“以民之心为心,以民之利为利”,谋“千万人之福”,谋“国家千百世之利”。
(一)
在叶向高留给后代的诸多文字中,直接说“福”,尤其“福清之福”,可能不多;但他的文章,可以说充满了大量“福”文化思想。叶向高说起自己的福清邑乡,可谓如数家珍,比如关于福清历史,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他致仕在家,应邀担纲、主修《福清县志》,亲自撰写序文,还悉心编纂了城池、人物、烈女、武功诸卷,足以彪炳志书之林;再说福清城史,他在应请所作的《福清县辟城记》,盛赞辟城“实邑万年之伐,太史宜纪其事,以诏来兹。” “夫宁重福清,诚重闽也。福清完而三山之屏树,闽南之道通,渊乎神谟……”;又如说福清山川,在《县志序》里,他深情叙述:“吾邑山川之奇丽,鸿濛以来所未辟者。今皆赫奕改观,拟于蓬邱琼岛”,“盖闽中罕俪焉。”
(二)
然而,叶向高心目中,福清之“福”,不仅浅止于历史悠久、钟灵毓秀,更重要的是家乡“三福之地”,得益于百年盛世和贤令良吏的忧国忧民、惠民惠政。
叶向高历经宦海数十载,位至极臣,见多识广,在他的心目中自有良宦贤臣的标准。他借编修福清志史,曾经写过诸多盛赞福清贤令良吏的文章,字里行间无不浸透着其“福”文化理念。
叶向高认为君臣的“第一义”是“为民造命”。
少时从倭患倭难中走出来的叶向高,受益于良好的家风家教和纯儒恩师教育,自小即怀惴为民利民、为民谋福造福之志向。
入仕之始,他便在其应答卷《王道荡平正直论》中秉笔直书,阐发他的福利观。他认为,圣明的帝王必须“以民之心为心,以民之利为利”;“心无我而能合天下”。入阁后更将关注民心、为民造福谋利的思想付诸实践,贯穿于辅政治理的全过程。
在叶向高《苍霞草全集》中,福清新建城垣,重修天宝陂、重修县学、重修城隍庙,重建圣迹寺,新建文昌阁、新建桥塔和福州峡江改道等盛事,郎简、庄柔正、许梦熊、欧阳劲、王政新等主政过福清,为民立极、造福一方的为政者,他都应请写下文章。这些文章,既是当时历史的重要佐证,也让世人窥见作者在其中所蕴含的福利观。
(三)
古代的福州,闽江是重要的对外交通要道。乘船西沿闽江,可达南平;东往大海,可北上或南下。毕竟受客观条件制约,古代造船技术有限,因此,陆路依然是福州对外主要交通方式。
福州地区是一个盆地,四周都是高山,南有闽江。闽江干流,流至福州古怀安县治(今淮安村)后,分为南北两支;南支即为乌龙江。乌龙江由西北往东南方向,在依次接纳溪源江、大樟溪、淘江三条主要支流后,穿过峡口峡,在三江口与闽江北港汇合,流入台湾海峡。
据现有资料记载,宋代时,闽省福州通往粤、赣、浙各辟有一条驿道。三条古驿道中,北驿道,也称福温古道,从城内出井楼门,经连江、罗源、宁德诸驿铺,进入浙江温州府;西驿道,从城内出北门,经闽侯、建瓯、浦城诸驿铺,进入浙江衢州府,此系晋京之路;南驿道,原由南门到达峡北,从峡北渡江到方岭,经大田驿(今闽侯祥谦境内),接福清常思岭(今福清镜洋境内)。
明朝万历四十年(1612年),为避峡江之险,经时任内阁首辅叶向高等乡贤极力推进,又改回宋时官路,并进行改造拓宽,线路从台江万寿桥折入阳岐,再渡江至大田驿,而后再经福清、莆田、惠安、诏安诸县,进入广东。
南驿道在福州的遗迹,现仍存建于北宋嘉祐三年(1058年)的阳岐午桥。
福州南驿道从峡江改道为从阳岐过江,经历了一段曲折过程。叶向高《阳岐江改复旧路记》创作于1612年前后,记述了福州峡江改道的来龙去脉,是体现其以民为本、为民谋福思想的一篇代表作品。
该《记》开篇介绍了乌龙江的峡江与阳岐江的方位及其特点,“闽会城之南,有江达于海。其水自上流四郡,千余里皆会于此,两江束之,故名峡江。怒涛激浪,急溜漩涡,险若瞿塘。自峡而上,可二十余里为阳岐江。”当时弃用峡江,而复从宋时的阳岐江渡江往南,叶向高《记》中作了充分解释:“水势纡缓,一苇可航。胜国以前,行者皆从此渡……其后兵乱榛芜,间逢虎暴,乃徙而由峡。路虽稍夷,而每值风波,辄葬鱼腹。即近者,隆万间,大比之岁,生儒溺死以千百计。行旅病之,欲仍复旧道。”
自福州台江经北铺(峡江)渡江向南,一路地势险恶,荆棘丛生,野兽伤人与翻船坠亡事故多有发生,成为百姓心头一个大患。
对此,叶向高说自己“因思三代王政,舆梁道路,无不置力”;不仅力主改道:“复旧道”于阳岐江;而且躬亲操作,“公报可,且相与计兹役矣。”“决以两言:不烦民,不改驿”;“属(嘱咐)丁公奉命抚闽(移渡于阳岐江)”。
然而,在推进这项事关民生,本可为“后世为凿石颂德”的改道工程中,叶向高也曾“困于议论”。比如,某些官僚、乡绅造谣叶向高力主改道动机不纯,言其想占驿修坟;还谬说叶向高长子是改道主谋;甚至友好同事董崇相(见龙)也写信问疑,不乏微言。“不免于悠悠之谈,几成阻格”。
叶向高不得不再复信,力排非议,说明改道初衷,——是“况于百千万人之所跋涉”;“(改道)事成,是三郡一邑千万人之福、千百世之利。”其在另一《答董见龙》中,亦明确表达:事成“足为国家百世之利”,绝非为占地修坟之便。
俗话说,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心里都会有杆秤。果然改道工程竣工之日,“万口欢腾,歌谣载道”。
叶向高泪流满面,纵情记之:“较其道里,视峡江减十之二。自吾邑以至莆阳、泉漳之往来于兹者,江行如陆,陆行如市;阳侯不惊,猛兽屏迹”;“取渡萧家道,缘吴山径达台江,尤为径便”,途中又建泘桥越沙洲,除道建馆,与阳岐路并存,“以待人之自趋”。还深浓感叹:“天下事┄┄大较皆如此矣!”为官从政,当谋“千万人之福、千百世之利”。
(四)
叶向高的福利观,散见其众多作品中,今天读之,可以充分领略到其作为儒学士大夫“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
叶向高在《重修天宝陂记》中申言:“余观自古循吏为民造命,莫不以导水兴利为第一义。”在《重建圣迹寺记》又说“余观人世吏道┄┄率不惮劳费,为民兴利。”真是震古粲今,其心可鉴!
他盛赞天宝陂重修竣工,“数万人咸被其泽国”、“数千顷之田旱涝无虞”,“水利悉复,岁不能灾”。
说桥塔新建,“水口完密,风气益固”,“此殆山川之灵,与千百年之气运,萃于一时,故能襄此盛举。”
说县学重修,“今融士日盛,于闽为前茅矣”;“修业有方,遵道有仪”;“源流正学,溯于前修,闽自建溪外,宜莫先融”。
说文昌阁新建,乃仁侯“在邑爱民恤士┄┄其建寅宾馆、南北壇、修预备仑、造漁溪宏路二桥,皆久废莫任者。”
福清人杰地灵,英才辈出。他写下《重修一拂郑先生祠记》,赞扬福清邑人、北宋廉吏郑侠“以危祸而不辞,汲汲皇皇,为万姓请命”,“慷慨敢言,忠愤激烈”,“世之人臣者,皆如先生,天下岂有不可为之事哉?”
对当朝涌现的海坛布衣林扬“以死殉缓急”,“奏蠲虚税”,“悉蠲(免除)其赋”的行为,为“海上民欢若更生”;称颂“其事正,其行纯,有功于世道”。
王政新履职福清,捐俸重修福清城隍庙。叶向高以东阁大学士之尊,亲自撰写《福清县重修城隍庙记》,褒扬王政新以利民之心大庇民,民之祸福利害实操作之,“使惠泽慈爱及于民┄┄敷政优,优囊如水,室如冰,庭如春台,四境如煦冬日┄┄其爱民至矣!”
叶向高祖籍福清化北里云山境,长年宦游,久在京师。在《云山社祠记》中,他动情说自己“念乡之父老愈甚┄┄盖余不能一日忘乡之人”,应“为德于乡”,争“乡里之光”。
宋代周敦颐《通书•文辞》中有言,“文所以载道也”。与近代开眼看世界第一人林则徐直抒胸臆之诗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略有不同,叶向高的谋“千万人之福”、谋“国家千百世之利”的福文化理念,散见于其各类文章,践行于其为人品格、为官操守之中。
今天,我们探寻叶向高的福文化理念,首当坚守福民利民之执念,心怀忧民恤民之情愫,创造爱民富民之业绩;若如此,定得民心广誉,国运昌隆。
(本文原载于《“福”见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