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耕村书院落成后
余 宏
一
古院栖村,溪环陇平。
9月9日,第41个教师节来临之际,“耕村书院”落成暨余潜士史迹展开幕仪式在永泰县大洋镇珠洋文化中心隆重举行。
“耕村”,是晚清道咸年间(1821-1861)学者余潜士的自号。理学家余潜士(1784-1851),一个当年“福州人士无论知与不知,皆曰‘耕村先生,贤者也’”的教育家,曾辞举拔贡,毕生笃诚弘道,力倡程朱理学,从教三十余载,先后讲学于福州鳌峰书院、寿泉精舍等,桃李遍及闽台两地。
“耕村书院”之名对余潜士纪念意义不言而喻。
“书院”对余潜士而言怀抱深长——他出生于永泰耕读人家,成长于鳌峰书院,对书院充满感情,他又把自己一生奉献给精舍、学馆、书院的教育事业。
“耕村”,余潜士的自号,是别有怀抱的夫子自道——“耕村”,代表了热爱家乡、热爱田园读书生活和朴素真实自然的内心宁静取向。“耕”字更贯穿了余潜士一生:他生于耕读世家,青年时期即开始书田耕耘和心田耕耘,在积学与道德修养上成为他那个时代的典范。他以讲学——“舌耕”为生,直到临去世,他的子侄生徒还常围着他要听他上课。讲课的同时他不忘“笔耕”,留下一卷卷理学人生的重要学术成果,也是我们今天认识他的重要历史材料。
余潜士以耽读求知、学以致用、关心民瘼的家国情怀、行迹,实践其理学思想。身后,他因“学纯品粹”,获朝廷赐予进士出身,授文林郎,入祀乡贤祠,配祭孔庙,享春秋官祭的殊荣。
在闽学道学学术的传承脉络上,余潜士的学术思想有其重要影响和地位。如,他所认为的“立德、立功、立言”,并不建立在宏大叙事中,而是面向所有普通人,面向日用平平常常之间。他把“格物致知”的哲思,化作了躬行实践的踏实,把“修身齐家”的追求,变成了邻里守望互助的温暖,变成募修桥梁、济人济乡的关爱。于他而言,幸福不是庙堂之上的功名利禄,而是守住本心、惠及乡邻的安宁。他是永福人,他把“永福”的“永”,写出了经得起岁月沉淀的、于人于己皆有益的长久。这种幸福,可以熨平时代的“卷”,而使人心得以抚慰和滋养。
耕 村 书 院
“耕村书院”的落成日,来自全国各地包括海峡两岸的500余位人士共赴这一盛会,见证200余年的文脉相传,也完成一次对优秀传统文化、文化名人的回望与礼敬。
二
耕村书院和珠洋文化中心一体,总建筑面积达 3327 平方米,其风格极具永泰特有的传统古庄寨形制,与周边田园风光相映成趣。
文化广场上,最醒目的是铜像设计,除了余潜士塑像外,还有“铸剑为犁” 与 “读书三余” 两组塑像 ——前者表现的是余氏入永始祖千七公奉令军屯来到永泰的事迹,蕴含着对和平与文明的祈祷;后者则是 “耕读传家、诗书济世” 祖训的具象化。
1250平方米的耕村书院是文化中心的核心建筑,为一座四层大楼,陈放展示余潜士史迹以及相关文物,并设立“道德讲堂”“先贤厅”“勉学厅”“耕村学社”等专题宣传教育内容。
余潜士史迹展馆门联:“论学端须知务本;读书非必为求名。”其内,“史迹展”内容更引观者进入历史深处,体味展主的人生况味与奋斗追求——可以看到他暮研映星,晨读伴鸟的学问生涯;看到他热心公益,为乡村社会的和谐安宁积极奔走;也看到他的后人张瑞贞等一代代为国纾难的动人情节……
以16幅馆中设有楹联为例,如乡贤堂大堂正联:“仰往古,俯来今,别开眼界;戴高天,履厚地,且荡胸怀。”令人胸襟开阔;旁柱中联:“舍其旧而图更其新,拓开灵府;知一尺不如行一寸,踏定脚跟。”余潜士撰此虽是有感于学术,但又何尝不是人生智慧指南?又如家风馆门联:“养气养心归养性;为儒为士要为仁”。积善馆门联:“顾福非幸徼,惟善可自求。”余潜士史迹展馆门联:“论学端须知务本;读书非必为求名。”驻足凝望睱思,联语无不精当体贴,仿佛为馆定制的,令人回味无穷。
落成当天,与“耕村书院”遥相呼应的是余氏基金会所建所修两处场所,分别也设有余潜士主题展馆,展陈内容随主题而各自呈现。可见布展者对史料的深入挖掘,对余潜士精神与文化的深度把握。
一处是霄洋村宫殿式建筑“新显堂”,火灾后重建,现挂牌农村幸福院、文化活动中心。
一处同安樟坂村的“乡贤第”(其总建筑面积约 4053 平方米,总用地面积约 21998 平方米,包括余潜士故居、原址复建的张瑞贞故居等系列建筑,现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涉台文物)。历经5年修复也告成功,正进行内部装修。
三个纪念空间分别设在不同乡镇,有其脉络与因缘:
明初,余氏入永泰于玉阳(今天的大洋镇宵洋村)开基创业。永泰的余氏后人主要集中在玉阳、珠洋、荣兴以及同安樟坂四个行政村。“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2021年余氏后人凝聚力量,成立余潜士基金会,至今共接收爱心捐款2800万元,这是建立这三个公共空间的资金来缘。
“新显堂”“乡贤第”,其名虽不是书院,却与书院一体,同起承启斯文与振兴文化之用。其具体作用一是纪念余潜士精神,二是为乡村文化注入新的业态。
三
笔者亲历基金会成立及有关工程建设过程,深知三个村的所有项目其实都是在困难重重中推进,也深深体会到乡村振兴中共振的群体力量。
余氏宗亲,以及非亲非故的乡民村人,为了项目,自愿无偿捐出土地,以及捐钱捐物。他们的慷慨行为无法一一表述;另有多位文化学者为书院、展陈内容、学术研究出谋划策。种种令人感动,铭记在心。其中,我感触最深的是新乡贤的引领力量——年届80岁的基金会总指挥则镜兄。
年届80岁的则镜族兄,除了操劳总筹划、总事务、书院施工外,就书院而言,五年来,他时时要从福州回来指导书院的硬件建设。感冒生病,为要陪同有关人员,还抱病乘车来到山上工地……这些都不在话下。他还是三个展馆的史迹内容的总纂著和唯一纂著者。每一条介绍、图片,都是下了切磋琢磨、积腋成裘的功夫。
文字工作者“甘苦自知”,不足为外人道。书院开幕前,族兄又一次邀请福建省文史馆原馆长卢美松等一行莅临指导。当卢馆长一行人认真审读每条展板内容后,肯定说道:“很完美,没有什么意见可提”“像这么认真对地方名人宣传布展的,这是我所见的全省第一位。”那一刻,我瞥见他高兴得像个小孩。
我记得,落成仪式完成后,我向兄长道贺道辛苦,兄长回答得很平静:总算完成落成这件事——平台建好了,后面还有很多工作。但其时,我发现多日来连轴转的大哥在说话时,有一瞬间眼眶湿润,双手微抖。
在我看来,他这一瞬间得到的,是无可言说的幸福,是一种“痴”的回报——我曾与镜兄的夫人王秀娟对话。感谢她对镜兄支持所付出的,比如退休后夫君陪伴,本来可以优裕地公园散散步打打太极,但因兄长忙,有时散着步,想起书院事情要赶紧回家记录下来,常只能半途而归,陪同回家。豁达明理的嫂子认真地回答说:“这是他多年的心愿,也是他应该做的。让他去做,这样还不会老年痴呆。”
笔者多次暗暗感叹,原来只是从书本上认识余潜士,他在追求“成着个人”的理学生命实践中,于顺境逆境,从日用身边施善行教,影响着一代学生,内心安宁,而得成一个双重意义上的“永福之人”;则镜兄长曾上山下乡耕耘、也曾在领导岗位上工作,从不介怀身处环境,疏食饮水,从容应对人生。更以80之龄,不知老之将至,为了乡村振兴而奔忙,惜福、造福,秉持祖先的行事风格,由自身带动了一个家族、几个村庄乃至省内外人们的文化关切——于兄长的行为作为中,我仿佛可以见到先祖的模样。
都说文化传承是乡村振兴的灵魂。什么是传承呢?这就是传承吧。
古稀年的则灶兄也是如此。为了报批珠洋文化中心立项手续,把原为废弃的茶叶加工场地改批为余潜士文化主题的大型公共设施,因涉用途更改,在协调和宣传上与相关各方反复磋商,征地中又与村组织、与村民的反复磋谈磨合,真可谓跑断腿,磨破嘴。嫂子林金华不但没有抱怨,还一起帮忙协调处理。
还有基金会成员——如余则镇、余则昌、余灵文、余林通,永泰县慈善总会“捐赠三百万以上纪念金牌”的得主们,以及他们通情达理的家属——这些个了不起的女性,她们也用自己的体恤、大气、爱国爱家延续着发扬着余氏家族的“深明大义”。
四
在一片废墟上修成一座书院,在火灾后重修起新显堂,在破蔽的旧第重振“乡贤第”故居,这是物理空间的重建重修。
在精神空间,余潜士基金会亦爱惜珍护着祖先留下的精神文化遗产,包括先后出版《余潜士全集》《知行互进——余潜士思想研究》《跟着余潜士去研学》等书籍;与北大哲学系合作的“地方儒学与乡村文化建设”等项目也正在推进中。
耕村书院,一个乡村振兴新基地的落成,标志着余潜士文化思想研究进入“书院”这一特定载体的阶段。它凝聚一代人为守护文化根脉而付出的心血,它也终将成为滋养后人、传承薪火的精神家园。
我为之心生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