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邳渔光曲

孟丰敏

时当冰月岁寒，午后，云意山光皆笼于半雨半晴间，俱有诗态。车偱福安市赛江而行，沿途风光惊为仙境，疑是月光倾倒赛江，薄雾氤氲间，蒹葭、舣舟、竹埠若隐若现，叶丛百色千层，鱼鸟藻荇，浮游漾之，无可名状。车驰如飞，回顾如梦，此情此境不可复得。

弯几道竹间高速公路，云收放晴，九万里风托我如一叶轻羽，吹去吹去，见一大桥止住，望之惊眩，桥下汪洋，只只渔船满舱，渐近拖曳晚霞而归，点点白鹭擘翼惊飞，浪花蹴起。一箩箩一筐筐鱼虾蟹抵岸，众人欢喜唱吟。岸上，一排排巴掌大海虾铺于竹板上，我垂涎美味而不能动，遂生觅食之心，左右顾之，园亭、草木、船槎、篱落、砖房，唯少食摊，怅然若失，路遇村民：“借问酒家何处有？”村民四望溪邳村，半响摇头，讷讷而笑，笑我痴来笑我愚耶？

溪邳村历史，查此地志载：“福宁闽东北奥区，阻山带海。夷舶乘风，一帆数点，烟峦缥缈，瞬息及岸。”三沙湾介于三山（福州）与永嘉（温州）间，造温麻港（今盐田港）、赛江之白马港。温麻港今处霞浦县西南部、福安市东南部间，为霞浦县、福安市之海上交界线，海港宽阔，港外岛屿棋布，乃闽东优良避风港。

三国时，孙吴于温麻港设温麻船屯以造海船，建强劲水军，始为东吴江南三大造船基地之一。此后，造船业发达，水运经济令商贾往来，无分昼夜。

三沙湾今名“上沙湾”，溪邳村由上沙湾往北，盐田港畔，辟于一隅，与霞浦县隔海相望。20世纪50年代前并无此村，只有七澳，“澳”即“港”，渔船皆泊于此，涨潮而去，退潮而归，日久因袭成港。可怜昔年“以天为盖海为庐”“一条破船挂破网，祖孙三代挤一舱”，一年饥寒时日多，风雨曝阳撒网拉绳，辛苦追鱼踪，经旬不返，虚舟飘篷难济日。东南沿海渔民皆被称之“疍民”“曲蹄”“游艇子”“白水郎”，非少数民族，却是特殊族群。民间传“曲蹄爬上山，打死不见官”。连家船民回想当年泪汪汪，一双曲蹄受讥笑，儿孙苦无书来读，陆居应试墓碑无，生生不知为何忙，捕鱼人儿世世难。

溪邳村依山面海，原为荒滩，无土可筑屋。疍民居无定所，上岸定居之念想愈烈。20世纪50年代以降，连家船民建船寮于林江村外沃之滩涂地，形似吊脚楼。船寮薄狭，无窗可开，仅能屈身，不禁飓风，蓬门凄凉之景，令人睹之心疼。20世纪80年代，宁德“造福工程”之序幕拉开，连家船终止吉普赛式海上流浪生活，陆续上岸定居。

无地如何是好？百余亩滩涂灌注水泥，填为土地，筑屋以居。2013年，632户2716个连家船民终圆“陆居梦”。屋非宏畅，皆统一形制，二层泥砖小楼，生起人间烟火，牛羊鸡豕、花光灯影、妈祖庙宇、街巷湖塘，渔村终形成，设8个自然村，聚落于一水一崖间，美其名曰“溪邳村”。村民多从事渔业、海上运输。

今福安人夸美丽乡村，必曰“溪邳村”。我谓美丽溪邳村，非一市一村之事，上溯下延，乃兴福建大事。西汉初（公元前135年），汉武帝发兵征讨闽地东越王余善，余善败，汉武帝迁闽人出闽，闽地荒废数百年，至于闽越王国如梦无痕，皇宫片瓦不存。

建衡元年（269年），东吴政权于建安郡侯官县（今福州市），设立典船校尉一职，掌督造海船，建立温麻船屯。由此福州府复兴。晋太康元年（280年），晋武帝司马炎于建安郡地增设晋安郡，下辖侯官、原丰、晋安、罗江、温麻等5县（即今福州、宁德、莆田、泉州、漳州、厦门等地域）。

晋太康三年（282年），严高为首任晋安郡太守，建子城（今福州城），业峻鸿绩而兴闽。福安隶属温麻县。宋淳祐五年（1245年），宋理宗御批“敷锡五福，以安一县”。福安因而得名，另设福安县，直隶福建路福州府。温麻船屯之功大矣，闽地复兴、海丝之路、海港经济、美丽渔村皆由此来。

然温麻港式微，赛江（白马港）主船舶修造业，今于福安觅渔，非溪邳村而不可得。时带雨意，空空蒙蒙，遥望海外，恍惚千艘巨舶自东海驶来，浪潮漱激而起，形若两山直立，令人叹为观止。然，定睛一瞧，潮去，一片汪洋成万亩滩涂，三两舟楫若浮屋而筑，零落几处，船身粉饰七彩，茫茫海景中出没如霞光虹影。远处两山一浓一淡、一灰一青，隔滩涂相望，连作一线，线上一座船渺如豆荚，何来巨浪如山？不禁莞尔转身。

南望一山港，水绕帆墙，云岭绿植，披映层叠，白鹭大观。盖居高远眺，收东南西三面之奇，而此则霞浦、福安海水汇流之胜者也。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福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