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龙冈上的伏虎女神
陆林松
官洋，是屏南长桥镇的一个古村，离县城大约20公里。303省道自北而南从村后绕过。村口的公路旁，有两座神殿，一新一古，依山而建，当地人亲切地呼为姑妈殿。因为殿中所祀的主神，就是当地有名的女神江姑妈。
说江姑妈，外地人可能不懂。说虎婆奶，或许就懂了。至少福州十邑的人会懂。
这位江姑妈就是虎婆奶。在临水夫人陈靖姑的故事中，她是夫人的结义姐妹。如今在古田临水宫里，还供有她身跨猛虎的英姿。故事是这样——古代福州旗山有一白面虎母，因感受西方太白精气而成胎，诞下一女婴。虎母见诞下异类，既不哺乳，也不伤害，弃之而去。这时，恰有一樵夫姓江名业，西河人，到山中砍柴，忽听有婴儿啼哭，循声觅去，果见草丛中有一弃婴。于是，抱回家认作义女。因是山中所捡，故取名山育，江姓。江山育长大后，样貌极美，经常人虎互变，诱食品行不端的男子。一日，江山育探知有两个书生途经旗山去福州赶考，便装成一副病痛模样歪在路边，引书生上钩。其中一个李姓书生见山育美貌，早已经心旌摇曳，便大献殷勤，自愿扶她回家。李生一路扶，一路言语试探，说：“小娘子独居深山，夜来何人伴睡？”山育不恼也不怒，回答说：“只要会做人，还怕没人来伴睡？”李生窃喜，又说：“小娘子果然会做人，小生今夜愿留下伴睡可好？”山育笑说：“怎生不好，还要请入奴肚里。”说话间，已至谷口。山育突然变成一只老虎，大吼一声，张口扑过来。李生吓得软倒在地。幸亏陈靖姑一路寻访长坑鬼，正巧经过此地，当即将山育制服，救下李生。山育遇上陈靖姑，愿从此改邪归正。两个人于是结成了姐妹。因为山育会治痘疹，陈靖姑便让她专司此职。这个故事记载在《闽都别记》里。
据说，虎婆奶治痘疹的确十分灵验。古代福州有过这么个传说：某一年，痘疹盛行，染病者甚多。一名幼童病情危重，性命不保。忽一夜，梦见一位美丽女子赶着一只老虎来到床边，老虎伸出又长又糙的舌头，遍舔其身上患处。次日，痘疹不药而愈，病童因此得救。如是者众。人们感其恩德，特建宫祀之，尊为虎婆奶。至今，别的地方不说，光是鼓楼地区，大小虎婆宫就有二三十座之多。古代福州人之敬奉虎婆可见一斑。
屏南也有一个活例。据称，民国七年（1918年）农历二月，屏南痘疫盛行，城中老幼多有死者，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有人提议，赶紧去迎请虎婆。于是，一行人来到石龙冈，在那里又是做法又是献祭，经过一番鼓捣，终于将香火迎入城中。果然，痘疫逐渐就平息了。这件事，后来记载在民国三十年（1941年）版的《屏南县志》里。
其实，真正的虎婆并非虎母所生，更没吃过人。相反，她生前是屏南本地一个既善良又勇敢的女孩。正是她心怀大义，以身饲虎，最终降伏猛虎，得道归神，被世人尊为虎婆。她胯下所骑的正是那只被她降伏的猛虎。
明崇祯六年（1633年）版《玉田志略》载：“龙江之里有江姑焉，江氏之处女也。一虎相侦，欲搏之，姑誓虎曰：‘欲我以身殉汝，汝需了我一身，祈勿留残肢剩骨于人间。不然死者有知，何能纵汝也！’虎为首肯，挈姑于层崖而咥之。咥竟，遗姑指于崖罅，虎欲爪而指欲人，虎无奈何。逾晚，里人见姑着绯衣跨虎，匝村而鸣，人人讶其灵变。是夜，姑复假梦于乡硕曰：‘吾始以身事虎，虎今以躯降吾，吾今当为此山之主，为尔镇厥虎，可呼？’里人因特祀之。由是，此乡从未见有虎警，即偶有之，祝姑而警亦遂宁……”
据此，虎婆生前原是长桥江氏之女，人称江姑。龙江里就是古代长桥。
民间传说远比这生动。比如说江姑当时正在溪边洗什么东西，对岸忽然来了一只老虎，瞪圆了两眼，眈眈而视。江姑就问它想干嘛，“是想吃我呢，还是想让我骑？如果是想吃我，你就点3下头，如果是想让我骑，也点3下头。”然后，她就问老虎是不是想吃她，老虎果然朝她点了3下头。江姑于是对老虎说：“你果然想吃我，那可以。不过，我们可要约法三章：如果你能将我吃干净，就归你吃，吃不干净，你就得让我骑。”老虎又点3下头。于是，江姑回家洗了个澡，又来到溪边。老虎叼起她，一直叼到了王厝村后的石龙冈上，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慢慢吃。吃到后来，只剩下半截手指，眼看就吃干净了，突然间天乌地暗，轰隆隆，一声惊雷打下，巨石应声而裂，中间断开一缝，半截手指掉到了石缝底下。老虎费尽心机，使尽了全力，也无法取上来吃掉。最后，老虎无奈服了江姑，从此就成了她的坐骑。
王厝即今长桥对岸之长新村，过去叫王厝。石龙冈就是村后边那座高山。山顶上高高耸起一条带状危岩，面目峥嵘，蜿蜒曲折，纵贯于整个山脊，就像是从天外飞来的一条巨龙，时隐时现，出没于满山的野草与灌木丛中。那条巨龙，有头有角，有眼睛，说不尽的生动形象。其中有两块巨石特别大，挨得很紧，中间一条细缝直透地底。据介绍，这两块石头，当初原本是一个整体，老虎正是把江姑叼到这块大石头上面吃的。却不料，惊雷乍响，石头应声而裂，一分为二，江姑的半截手指掉到了石缝底下。仔细辨认，石缝两侧果然有几个面目模糊的凹迹，有碗盘大小，据说就是当年虎爪抓出来的。
江氏原先就住在今长桥村村尾，万安桥西岸桥头下面一点的后宅洋坪。江姑生前家就住在那里，与对岸的石龙冈遥遥相望。江姑归神后，江氏的后人尊称她为姑妈。姑妈其实是本地人对同宗女性祖辈的敬称，外人不明就里，也跟着叫，这就是江姑妈的来历。后来，江氏族人从长桥辗转迁居到了官洋，也把姑妈殿建到了官洋。在他们眼里，江姑妈既是祖先，又是神祇，是自家的神，能保佑他们合乡清吉，福泽绵长。
官洋村两座神殿，旧殿最早建于明末清初，历经几毁几建，今所见者，重建于清咸丰二年，即1852年。
新殿建于2013年，挂一块牌子曰：江姑妈文化研究会。此中有一段旷古未闻的奇事。说是有一神秘人士，远在千里之外的河北某地。某夜，他居然做了一个奇异的梦，醒来依然历历在目。他梦见虎婆托付他给自己铸造一个铜身，安在石龙冈上。该人士是个虔诚的信徒，不敢怠慢，立即行动，先是按照梦中的情景打听到了屏南长桥和官洋一带的大体位置，并暗中来走访确认一遍。回去之后，经四处募款，凑足了资金，果真把铜身铸好，并通过物流寄过来。这事，发生在2011年。当时，官洋村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将情况简单说明之后，说铜身已经寄到，请这边叫几个人去物流公司接收一下。开始时，大家以为是遇上了骗子，不敢信。后来想想，就算是骗子吧，人家又没说要钱，去接收一下又何妨，于是才去接来。来件很大，雇车运到官洋村，打开一看，天哪，真是虎婆铜身！该铜身，高达160多厘米，胯下一只猛虎，昂首啸鸣，样极威猛！对方原本要求将铜身安放在石龙冈上。由于山高路陡，崎岖难行，铜身太高大，没法搬动。再说，放山上也担心不安全。于是，官洋村民决定，专门为铜身建一新殿，就在旧殿边上。两年后的2013年，新殿建成，官洋村民专门为铜身举行了隆重的开光典礼，置酒180多桌，场面极为热闹。
江姑妈的生日据说是农历正月初七。每年这一天，官洋村民都会为她举办一个隆重的庆诞仪式，以纪念这位影响广泛的传奇女神。这已成了官洋村一道独特的文化景观。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屏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