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尾 岛
朱谷忠
下尾岛是一个苍茫而又临近、缥缈又真切的岛屿。
若问:下尾是海岬之下、岛尾之尾的意思吧?我会说是,因为还真有那么一层意思。但去了该岛的我,只感觉心房被时光一下打开,奇观异景不断,特别是被粼粼的波光霎时迷了眼睛的那一刻,诗意的海岸,惊艳的美图,似都捋着历史的文脉,把此处的古事、雅事、美事、俗事交错更迭,渲染出一幅氤氲的水墨画,让人细细把玩……那些红尘往事,那些温馨记忆,甚至无数的细节之美也会扑面而来,让你坐在光阴的角落里,一页页轻翻慢拢,像翻着风,像拢着浪,也不知看了多久,只觉得那些似用心贴过、用泪烫过的故事刚刚开头,哪有结尾?
是的,明明是天籁中的岛屿,却用“下尾”作为岛名,实在太谦逊了……
说起来,那是初夏的一天早上,雨忽急忽慢地下着,雨脚轻弹路面,泛起阵阵雾岚,使通向东冲半岛南部下尾岛的山路,一下被罩进了一片绵绵的薄纱里。忽然,一阵海风拂过,朦胧中似有翠微闪动。又过了一刻,天居然放晴了。这时,一早到县城接我的长春镇党委书记老谢在车上告诉我:闾峡村所属的下尾岛地界到了。于是下车,迎面走来的是闾峡村党支部书记老盛,他热情地握住我的手说:“欢迎!欢迎!”两位地方负责人亲自前来为我当向导,让我感觉有点过意不去。一番言谢,我立定向四周看去,只见坡石云树,起伏竞秀,海风习习,海水汤汤。这时,老盛对我说:听说你是作家,可能你也知道,2020“诗歌海岸·青春霞浦”《诗刊》社第36届青春诗会在这里举行,全国各地诗人代表纷纷在闾峡齐聚,对这里的景物赞不绝口,他们一个个脸上闪烁着真诚的笑容。话音刚落,谢书记形象地告诉我:闾峡村是霞浦县第二大行政村,距县城40多千米;如果说,东冲半岛是伸向大海的手臂的话,那么闾峡村就是这臂弯处的一个海边小桃源。原来,闾峡村主体分为3个大区,即古城区、滨海新村、东沃区,为闽东地区著名的鱼米之乡。这里沙滩长约3000米,宽800米,面积达1.2平方千米,被誉为霞浦4大沙滩之一,与外浒、大京、高罗沙滩齐名。
别有洞天(田平朝 摄)
天公作美,说话间,但见晴空下一片滩平海阔,碧浪叠涌,鱼鸟翔跃,实为踩沙、海浴、冲浪的理想之地。看着看着,突有豪气上升,感觉那漠漠东海,一波一浪,一岛一石,一船一桨,一叶一帆,都是自身的蔓延。站在身边的老谢挥手说道,沿着左边一条崎岖礁石路,可通往古灯塔。顺着他的手势看去,一座红白相间的灯塔果然耸立在山上,据说为清光绪初英国水警所建。它是地标建筑,更是航海坐标,仿佛和海边树林一样也拥有生命似的,在天地的洗礼中诉说着历史的悠远。
随之,我们向下尾岛走去。老盛自豪地说:1930年的一个秋日,著名爱国将领萨镇冰将军巡视吕峡,他一步一步挪至闾峡村口,将手搭在额上望去,但见脚下潮平如镜藉小船,往来渔村水做田,于是在沉吟间,留下了诗篇《题吕峡》:“村庄山海半渔家,下有苔痕傍浅沙。天然良港无匪警,时逢野老话桑麻。”听到这里,我猛地想起著名诗人蔡其矫的诗中有一首也写到吕峡,“天落在湾上屋顶,近旁只有海涂和浊浪;远海是火柴枝一般细小的,一串帆影向南挪动;高飞远逸有如希望,遥迢的一线白光,照耀在远方。”我告诉他们,说我知道在霞浦也有不少人都写过下尾岛,诸如著名诗人汤养宗、谢宜兴、刘伟雄;那时,一壶酒就可以让这三位好友坐在街边,一边吃海什碎一边聊诗歌。曾几何时,谢宜兴也来此幽径徘徊,提笔描写沧桑,着墨记载年华。他独具慧眼地写道:“大海一点也不着急。以水为具,一线一面,一星一点,一笔一刀,细细地刨削,雕琢,镂刻,不时扬起一些刨花与木屑……千百年不为人知也不在乎;执意把一个半岛的犄角、僻静海岬,打磨出海风也尖叫的造型纹饰。通往下尾屿的路啊,曝光了大海的创作,潮水般涌来的手机叹为观止,但大海毫无竣工的意思,云在天空想到自己的漂浮和浅薄,羞赧的脸上有晚霞飞过。”
就这样,我们一边说,一边沿山地边缘走去。不一会,攀上筑有石板路的小山包,便绕道直趋海岸。立足处,脚下是几处向海的石崖,崖下平铺着赭红色礁石,裂隙纵横,有的已完全被分割开来,不成规矩,却排列有序,任凭波浪在裂隙缝里穿梭跳跃,激溅的水花,如白色的裙边,在礁石四周明明灭灭,无休无止地为海岬打磨奇异的纹饰。老盛说,这就是海蚀,它发生在基岩海岸,据科学解释,是波浪对岩岸、岸坡进行机械性撞击和冲刷,导致松散的岩岸与海面接触处出现断续凹槽,形成海蚀滩、海蚀平台、海蚀洞穴等种种神奇地貌。而处于东北角的下尾岛,正是东冲半岛伸入东海最突出部位的一处海岬,它左冲右突,无遮无挡也无所畏惧地直面海天,千百年来,孤傲卓立,任无数的潮起潮落,挟带着风摧浪击,锤炼雕琢,凿岩成孔,镂石成穴,从而形成独特景观,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大海的浪花却洗不去当年的音符,一种向着大自然敞开的海岬与礁丛不屈的精神,让无数游人纷至沓来,与物同游,天人合一,尽情嬉戏,相与言语。他们三五成群分布在一处处的海蚀崖前,看浪波自泛日月光华,听涛声隐含山海脾性,就连散落着的各类小礁石,因其形肖状物,生动妙曼,也使他们啧啧称奇,拍照不停。是的,如今多少人都爱欣赏海岸礁石风光,感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哪怕曾经的风华己换作苍苍白发,他们手抚无须言语的海岬、礁石,才知人生的曲折是如何不足挂齿。
不过,在下尾岛,奇妙景致当属嵌入海蚀崖下的海蚀洞无异。这一带,岩体属层积的沙砾岩,质地坚硬却又钢脆,很容易被风霜海浪侵蚀,冲刮剥离,间隔崩塌,形成洞穴,其中最大的一个海蚀洞竟可容纳数百人。那天,我顺着凹槽走进洞府,但见散射映入的天光,照亮了无数因海浪雕琢而成的内壁纹路,如一幅幅抽象派的铅笔画。看着看着,耳边恍然有惊涛拍洞的余响,让人胸腔装满远古的心跳。渐渐地,被孤单包围着的我有点沉不住气,于是跑出洞口,放空所有的惊悸,轻嗅海天的气息,一时百感而难言。
回到岸上,我的脑海里不时转动着一个感想,那就是:我也是个靠近海边长大的人,提起海岬,提起礁石,在过去只觉得太普通了,甚至有些土里土气。还有,这些地方,常年遭遇台风,有时还猝不及防,那嘶叫的风声、拍天的浪涛扑面而来,惹得多少人家避之不及。僻远孤寂的海岬,留给人们的向来都是一些屈节、盘缠的形象,甚至是可以被忽略、小看的。如今,经历了时间的磨洗,当旅游已成为人们精神生活的一种追求,许多人才有机会深入探寻海岸,真正读懂大海的心。那是自由、旷达、恬静、超然、洒脱的大海啊,它能让千帆百舸竞争渡,也能使最原始、最僻静的地方跌宕出独一无二的光芒。
一直默默无语却又风致无二的下尾岛,尽管刚搭上霞浦旅游攻略的顺风车,但与其他景点相比较还是慢了一拍;但无论快与慢,它是在无序开发的进程中愈发凸显其优势的一个景区。有意思的是,我还听到老谢、老盛讲到这样一件事:说是基于对生态环境的认识,闾峡村的人在修建通向下尾岛的石道时,所有材料都不用车子载重上山,而一律靠肩挑背驮。为什么?为的就是怕车辆压坏了两旁植被和天然风景线。如今,我看到弯弯青石板路两旁缝隙间己钻满了野草。阶石错落有致,石阶磨得光亮,走在这条路上,恍然如见渔民们顶着烈日,流着大汗,从远处一步一步抬来用料,有的在拌砂浆,有的将凿好的石板铺在路面上……有趣的是,正当我们回来时,发现有一只鸟主人般休闲地在路上散步,它看我们走来,便自觉退至路旁,发出的叫声让周围更加恬静。而我看到这只鸟,想到那则故事,分明感觉有一阵风,淡淡的,透着一丝凉意,拂过脸颊,浸进心里,令人沉醉。大自然实在太过神奇,不经意间,连这里的人和鸟也能予人感动。
都说生命的脉搏,源自苍凉的远方;梦迷梦醒,月缺月圆,海则是灵魂的故乡。徜徉在海岬,吹着海风,看潮起潮落,总会怀念起曾经的美好时光。奈流年匆匆,只希冀远方灯火常亮,也期望年华湛然一碧,而不必总是风急浪吼。回头再看一眼还在形态迥异的礁石边游玩的人影,卷起裤管 光着脚丫,在沙滩上拾贝壳,捉螃蟹……怡然自得,心中不觉又定格了一幅幅生动的画面。或许,午夜梦回,这一切又会在心底淡出层层的念想,期待在最深的红尘中又一个偶然的相遇!
下尾岛的故事,看来是没有结尾的。
下尾岛(林慧摄)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霞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