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不会忘记
——尤光被故居小记
马 乔
历史最终不会轻易遗忘好人、能人，这似乎已成为一个铁律！当然了，不会遗忘的方式有多种多样，写进正史是一种，在民间代代流传是一种，还有让好人、能人“活”在族谱中亦为一种……尤光被当然也没能跳出这一铁律注定的宿命。
尤光被何许人也？他乃明代万历年间罗源县的一名进士，曾官至户部郎中，因为其才隆外加为官享有廉誉，所以至今依然流芳于坊间，并且受到主流社会的推崇。被推崇的形式之一，就是对其故居进行修葺、保护，还不遗余力地传播其政声，倡导其家风，甚至将其故居引为当地的一个旅游打卡地。
我正是被尤光被的才气与政声吸引来造访他的故居的。那是辛丑年的阳春三月。尤光被的老家在罗源县的鉴江镇琥珀岩，即今鉴江镇鉴江村城门里34号。
乍一到访，这个故居让我有一种突兀之感，因为它显得太与众不同了：门户朝西，与故居正堂恰好呈90°角，而且门洞略显狭小。很明显，这与一般名人故居的格局不同。踏过门廊左拐， 才豁然开朗。这座原为尤家屋的故居方位坐北朝南，起初应为三进院落才是，就是在如今尚存的大天井之前，还应有个前厅，这才符合规制，但如今这个前厅不见了。古时大户人家的豪宅，大门的朝向是十分讲究的，断不可能让一座坐北朝南的府第深院， 将正门设在一侧，位向西方的！显然，这个故居的整体格局被大改动过。值得庆幸的是，除了故居门户被变动外，其他院房似乎还最大限度地保留原汁原味。
尤光被就出生在该故居二落靠东边的厢房后间。有意思的是1998年版的《罗源县志》上说其生卒年份失详，但又有文字道其23岁中举，而那一年是明万历元年(1573年)，据此推算尤光被应该出生于明嘉靖三十年（1551年）。与尤光被出生有关的传说还有其名字的由来，其一是这个名字取自《尚书·尧典》中的“光被四表”，意为希望孩子长大后有盛德、善行远，誉播四方；其二为其出生时所覆盖的被褥突然闪烁起金光来，貌似有天降吉祥之兆，于是为之取名光被，字子辉，以此铭记皇天垂顾之恩。而如若让我在上列两个传说中取信其中一个的话，我自然取信前者。盖因尤光被后来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认真践行了“光被四表”的。
史料记载，尤光被自幼聪颖，十分好学，又耳濡目染于其父母及兄长的言行，德智根基打造得十分牢实。其父尤仁策，亦为举人，时任嘉兴府教授；其兄光祖，是为拔贡，任建安府学训导。用今天的话讲， 尤光被出生在一个教授育人的知识分子家庭。更难能可贵的还有：其母林氏乃河南汝宁府信阳知州的千金，可谓大家闺秀，皇帝曾为其颁诏书彰其“赋性慈祥，祇身淑慎，既相夫以作人，复教子而登第，妇道母仪而无缺”，封为宜人。试想，尤光被自幼生长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德智基础不打造得异常牢固都难。
果然，尤光被仕出前，就为老家鉴江圈定了八景，为之命名不说，还赋诗9首以表其秀，以传其名。这9首诗在清道光版的《罗源县志》上还可查到，为七律一首(总咏)，七绝八首(一景一诗)。除外，还有《鉴江尤氏族谱》中存留3首，诗题分别为《有事乡郊喜年丰盗息》《和费公祖先锋宫䜩集》《游金粟寺》。其中的《有事乡郊喜年丰盗息》吟道：金符曾向紫宸分，此日笙歌夹道闻。击缶谁知天子力，杖藜曾献野人芹。柴扉夜启桑间月， 耒耜春团垄上云。民隐覆盆厪帝问，柏台甘雨满江坟。
留存于清道光版的《罗源县志》9首诗如下。总咏：舟停圆屿望山巅，真武凌云插远天。绕足龟蛇凝瑞霭，飘香炉石篆祥烟。峰回曲岭珠幢闪，雨润堆禾贝叶鲜。群仰仙灵齐拜手，朝朝石笏拱岩前。八景分咏如下。
堆禾冒雨：禾山挺秀峙江边，秉穗成堆带雨鲜。比栉崇墉宁似也，应开百室万斯年。
真武凌云：巍巍真武插云端，磅礴高凝西土间。叆叇游云时布濩，恰如播影拥青山。
炉峰晓雾：凭空未火起苍烟，闻道仙炉在石巅。一片香风飘瑞霭，朝朝吐雾袅青天。
圆屿秋帆：岛屿圆浮砥海门，登高四望海无垠。秋来帆影迎风急，万里云山一瞬奔。
曲岭盘霄：三十六弯达海隅，行人屐破畏崎岖。峰回路转饶佳趣，踏遍云梯步坦途。
石笏叠翠：簇簇旗峰叠翠开，嶙峋玉笏拱山隈。路旁游子齐翘首，想为飏言虎拜来。
龟岫晴岚：星落瑶光结大龟，宛疑田畔许多时。层岚晴绕嘉林长，何用香焚叩筮耆。
蛇山霁月：蜿蜒盘曲似潼山，岁岁昭灵鉴海间。半月窥松珠欲吐，不愁变起虎牢关。
我之所以坚持把尤光被的咏鉴江八景的诗作照录于此，一是考虑在尤光被故居的门廊两旁，人们可看到摄者拍摄的鉴江八景美轮美奂，却难觅与之匹配的八景诗。全文照录出鉴江八景诗， 有益于有兴趣的游客找来诗文对照照片。二是考虑想以此佐证尤光被的天赋确有过人之处，进而为其能成为明代罗源仅有的4名进士之一作注脚。据罗源县第一中学原校长张兆浩的考证：尤光被是万历五年（1577年）以殿试第17名而中进士的，在其之前邑人赵明中进士是在成化十一年（1475年），二者相距已达102年之久。于是尤光被中进士的消息传来后很快引得举县欢腾，为庆祝这一幸事，罗源坊间还冒出一个鉴江堆禾山大鸣三日，而官方则在县城西官亭建司徒坊以彰显庆仪。
古代中进士的学子，入仕为官是为必然。尤光被成进士后初任河南汝宁府信阳州知州，万历九年(1581年)又授信阳州知州奉直大夫。任期届满后擢升为南京户部郎中，为正五品。到万历十二年（1584年）又被外放到和州任太守。从万历五年(1577年)中进士出仕为官到明万历十三年（1585年）病故于任上，尤光被为官不到8年，但即便官龄不长，他还是留下了不斐的政声。这从他亡故之后，和州当地为其“立遗爱碑，郧阳府同知、郡人鲁嵿撰文”可窥一斑，“和州志”也为其留下“威行惠流”的评价。至于布衣百姓，则为尤光被立祠祭祀。
说详细点，尤光被是在南京户部郎中任上被不明不白外派到和州当知府的。外派原因今已无从考证，但有时任刑部郎中的福建同乡游朴的一首《尤鉴峰左迁和州守》诗似乎隐约可知些许缘由。诗曰：每忆公车听漏晨/十年歧路惜风尘//帝乡乍作双龙会/ 主眷重看五马新//俚耳难调流水曲/修眉莫画远山春//八公仙迹应长在/好觅瑶华学炼真。很明显，这首诗带有浓烈的劝慰与励志意味，所谓“帝乡乍作双龙会/主眷重看五马新//俚耳难调流水曲/修眉莫画远山春”就是。如若不受委屈，又何须劝慰？然即便蒙受委屈，尤光被还是恪尽职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后累死在和州守任上，时年35岁。
在今天的主流阶层视野里，尤光被还是一名重清廉尤重过性命的清官。其廉政为民的精神值得提倡，所以才在尤光被故居开设廉政教育专栏与家风馆以教育后人。尤光被流传甚广的清廉故事不少，主要有二：一为拒贿三百金，并将行贿者革职查办；二为作《入京诗》一首拒行贿，这首诗写道：“手帕蘑菇与线香， 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也许有人会以为拒收区区三百金不难办到。倘这样想便大错特错了。明代官员俸禄本就低得难以养家糊口，而光被在为和州守时又常用本就微薄的俸禄资助困难者，以致儿子想去和州看望他，他连盘缠也拿不出；平日里自己只能以瓜果素菜果腹。他没能活过35 岁，应与工作辛劳和长此以往的生活艰苦有关。
尤光被死后，灵柩回乡安葬。有些盗墓贼还是抱着“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旧观念，盗挖了他的坟墓。让盗墓贼没想到的是，自己作了大孽还一无所得，至此这才相信了墓主人的清贫如洗。
尤光被对罗源当地人的影响，窃以为邑人林鸿飞写的《过墓下》一诗可为代表，诗云：“招贤名里育名贤，偶过荒坟思渺然。《敝箧存言》留往史，和州甘雨忆当年。塔坪野鸟啼秋树， 鉴海寒潮起暮烟。摹碣细看苔字古，不禁惆怅夕阳边。”
就在我行将结束在尤光被故居瞻仰活动时，这首诗不邀自来，又浮现在我脑海里……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罗源 》；图片：倪炎通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