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夕上的渔港

孟丰敏

一

      发现春夕上的渔港，是在2019年3月初的一个黄昏。大家从车上下来，瞬间被眼前的海景震撼得愣住了。我仿佛被钉住了，无法移动，忘了自己是在欣赏风景，还是已与风景融为一幅画。我在画里看到了这一片无比湛蓝而闪闪发光的海，海边的天际贴着一轮烧得通红的夕阳，颜色好似母亲炉灶里噼里啪啦火星四溅的红，而比那火星柔软一些的红则像极了六分熟的蛋黄，带着水色，晃动着，边缘闪耀出时金时银的色彩，不小心泄露一些便晕染了天边的云彩，樱粉色的云絮四周流散，海水也映漾着桃红色，滑入船底。这夕阳的活色灵动、不断变化的多彩，在宣告着它不只是一轮夕阳，而是海边初春的那一点朱砂，像那绝代佳人的微笑倾国倾城。佳人足以倾城，并非她的笑世上最美，乃因欣赏她的人。这春夕上的渔港足以醉人，也并不仅仅因这春天的夕阳和海，而是看海的我们。对比过了福建境内各处的海，我竟有初见似的惊喜、激动，就在崇武国家中心渔港边。如果你在初恋，请带她来这里。

二

      我想坐车还是腾云去看海，总有一些差别，崇武的海尤其如此，白天攀上高高的岩石顶眺望，远远的海面翻卷着浪花，推着向岸边形成小小的浪潮，扑向岸边的船只。一场武演开始，那些船只纷纷抹遍了五颜六色，船头旌旗铁杆皆飘扬一面红旗，像武生迈开大步，气宇轩昂地上场，惊动观者，可窥其内心之自豪与得意。千余艘以钢铁为盔甲的渔船像斗舰、战船顺序出航，更有木制鱼艓、轻艖自如地穿插其中。舳舻相近，卿卿我我，不一会又军演似的依次排列成行，组成一个“门”字。那“门”下的缺口便是船只通道出口。浪花在门口弄潮，宛若云舒云卷，我便成了云端上看海戏的人。

夕阳褪下翅膀沉入海中时，满载而归的船只威武地回来了。大岞村的海堤上挤满了翘首盼望的渔民、买家和各类车辆。新鲜的海味勾人食欲，我恨不得架一小炉烹鲜剧饮。荏苒之间，月光泼水，人已腾空，歌声鼓耳，海沸煮星，醉梦悠悠，不晓世间忧愁，竟不想从云端下来了，梦开始了……

三

      明朝的天空，黄昏下的海面上夕阳如最后的残血，染红了天空的云彩。一群鬼鬼祟祟的倭寇，饿鬼般从岸边悄悄爬进大岞村里。很快，烧杀抢掠的火光冲天而起。崩塌的大岞村里，男女老少成群结队地往崇武城内逃。城内百姓反对打开城门，怕倭寇冲进来。千户张荣威风凛凛地登上城楼观望。战鼓雷雷，他下令开城门接纳逃难来的大岞村村民，然后披上战袍，挥戈跃马出城迎战。嘉靖二十五年、二十七年、三十九年、四十二年，贼寇四次大举来犯，驻扎崇武的官兵勇猛奋战。隆庆三年（1569年），戚继光率领戚家军及崇武所戍军，水陆并进歼灭入侵大岞村的全部倭寇。自此东南沿海倭犯得到平息。

大岞村的岸边恢复了宁静，沙滩上却依旧是一片战乱后的破败迹象。衣衫褴褛的村民们茫然无助地望着自己的破渔船、遥远的海……

四

      2019年春的一个午后，我跟随大岞村的蒋书记，从东海南海气象分界线碑出发，沿着海边一路欣赏崇武大海风光。我问蒋书记渔港的往事。蒋书记说大岞村三面环海，是中国大陆离台湾最近的村落，形成天然的避风港，自古就是台湾渔民的避风港。新中国成立后，大岞村渔船越来越多，但有船没港。渔民们盼星星盼月亮，就盼建个大型避风港。1986年，惠安人陈荣春时任泉州市市长，批示在大岞村里建一座避风港。

      时值鱼汛季节，大岞村里男性劳力都出海去了，妇女就成为建筑避风港的主力军。2000多名青年惠安女每天自带工具义务劳动。800斤重的大方石，四个妇女肩挨肩，一步一步艰难地扛到工地，填进大海，建成面积6.7万平方米，港道长700多米的大岞避风港。大岞避风港改变了崇武古城自明初建城以来的渔船停泊难问题。从此大岞村渔民出海作业回来后，安心地把船摇进祖祖辈辈望眼欲穿的大岞避风港。2007年8月台风来袭时，崇武边防派出所官兵在海上巡逻时看到台湾渔船，便引导他们进避风港来避台风。村民们主动把最好的泊位让给4艘台湾渔船。

       如今避风港的堤坝墙上还镌刻着陈荣春题写的“大岞避风港”5个大字，笔力遒劲、雄浑有气势，仿佛一只伸出的巨掌，挡住了来自海上的飓风。2008年底，崇武镇在大岞避风港的基础上扩建崇武国家一级渔港（国家中心渔港）。港内可供2000多艘渔船避风，避风能力提升了5倍，增强了崇武周边海域防灾抗灾能力。几艘大型油轮船也停靠在了这里。本地渔民也继续升级自己的渔船和装备，有能力到更远的洋面捕鱼。

五

       凌晨，早早地把电石灯打亮，让光线穿透进海水中，船停着，马达声音也小了，等着等着，看着黑漆漆的海，听着熟悉的浪涛声，他忍不住打起了呵欠，不记得这是第几个呵欠了，睡意像醉意涌上头，潮水般拍打着他还算清醒的大脑。他下意识地往船下渔网一看，小小的窃喜和满足。小时候他跟父亲出海用的是火炬，有钱的带煤油灯。后来，经济条件好了，大家都用电石灯了，更有钱的用电气灯了。灯光愈强，集鱼效果愈好，收获自然也好。这样一来，鱼儿不拖网，只要买小马力的船就够用了。这两年大家的船只更新换代为“三脚虎”，就在近海、沿岸作业。作业时灯船一艘或两艘，在夜间利用灯光诱集鱼群於灯下，撒网捕鱼的工作由网船负责。9月至11月鱼汛季节，出海的船只基本都收获很好。

      黎明前的夜并不长，朝阳从海边一点点地露出曙光时，他不再有困意，点燃了一支烟，除去嘴边海水的咸涩味，享受这一会船上的安静惬意。他想，如果船儿不小心发出吱嘎声将他抛锚了，如果海鸥在空中故意嘲笑他，如果风雨也来和他开玩笑，他不再惊慌失措，时常在近海巡逻的崇武边防派出所官兵会来救助他。他躺在甲板上幸福地憧憬着：国家中心渔港建设成集渔船避风补给、渔货装卸、水产品加工贸易、滨海旅游、休闲渔业、小城镇建设为一体，带动渔港、城镇、产业联动发展的海洋经济特色园区。那时，他微微一笑，不知那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前景。

      我坐在海边长堤上，回想他的梦想，望着冉冉上升的朝阳正慢慢填满港池，也情不自禁地笑着，一只只渔船似乎都镀了金，闪耀着周末时光的惊艳色彩。来渔港度假、旅游的人们正熙熙攘攘地拥向崇武海边。他们看到的渔港不再是明朝的沙滩，也不只是工业的渔港，而是一个充满浪漫气息的旅游风景胜地——蓝海、白浪、渔船、银沙、长堤、惠安女、脚印、飞扬的纱巾……

（本文选自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