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1 19:16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黄文山



镇前有道鲤鱼溪

 

黄文山

 

 

镇前有道鲤鱼溪,溪上建有一座鲤鱼文化公园。因为鲤鱼溪,还因为鲤鱼文化公园,镇前成了远近游人慕名前来的观光地。

而这个高山小镇的名字,五十多年来则一直铭刻在我的心间。那是因为镇前在我的过往人生中,与我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集,我曾在这里生活过80天。1970年,父亲被下放到政和县的镇前村,母亲带着弟弟妹妹们随同前来。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我接到父亲的来信,说他已经把镇前的家安顿好了,要我回家过春节。于是我从插队的村庄启程,乘坐长途班车,途径建瓯、政和县城,辗转两天,才来到这个深藏在鹫峰山中的村落。岁月匆匆流逝,半个世纪过去了。而今,我又来到镇前,想领略一道鲤鱼溪的风采,品味一座乡村文化公园的涵蕴,当然, 还想看看我们过往的房子,去捡拾曾经的记忆。

镇前海拔1000米,是全省地势最高的乡镇。这里山高水冷,粮食产量不高,但盛产高山茶。且因地处闽北通往闽东的茶盐古道上,交通位置重要,是一处商贸重地。唐时这里为宅上、卜前两村。公元941年建关隶镇,属宁德县。镇衙设在卜前村,即今镇前村。关隶之名由来,众说纷纭。明代志书《闽书》的作者何乔远乘用这一说法“关”(繁体)系“闽”之误,这是因为当时福建的主政者识字不多所致。《周礼》中说王宫禁苑的卫士由六隶组成,闽隶即是其中的一支。而此地最早的一批居民,曾是守禁苑的卫士,故名。宋咸平二年(1000),升关隶镇为关隶县, 县治移于今城关。政和五年(1115),因关隶县进献白毫银针茶,宋徽宗大悦,将年号“政和”赐予关隶县作为县名,镇前也一度随县名称为政和乡。1000多年过去了,镇前古衙坪街尚在, 正静静地诉说着一段早已被历史风尘湮没的斑斑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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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前村全景图(余明传  摄)

穿过古衙坪街,眼前便是一座偌大的鲤鱼溪文化公园。

一道明丽的溪水静静地穿园而过,一群群鲤鱼在水波间纵情嬉游。溪上,卧着三座古朴的石拱桥,小巧的人工岛上有一座鲤鱼喷水雕塑。此时公园里没有多少游人。也许是听到了杂沓的脚步声,溪里翔游的鲤鱼,忽然都调转身姿,接着便朝着我们走来的方向聚拢。清冽的溪水里,好像一下打翻了调色板,红、黄、紫、黑、白,五彩斑斓。

鲤鱼溪形成于明洪武年间,得益于一位徐姓官员的倡导, 封山禁伐,蓄水养鱼,保护生态。但真正让乡民与鲤鱼结下深厚情谊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洪水。当时,乡民们观察到溪里鲤鱼出现不同寻常的惊慌,预感到会有洪灾降临,于是紧急转移到了安全地带,从而躲过了一场劫难。从这以后,乡民和鲤鱼感情弥笃,在鲤鱼溪里,他们找到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的道理。而这座鲤鱼文化公园,则是2015年由几位乡镇退休干部发起,热心村民参与捐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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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前鲤鱼溪(叶维荣  摄)

公园里建有一处“吃茶话事”亭。有时,村民邻里间发生了纠纷,用不着都要对簿公堂。大家可以相约来公园喝茶话事,听长者解劝。所以,这座乡村公园还有一个名称叫“三治公园”, 三治为法治、德治、自治。

这时过来了好几位村里的长者,我便询问他们是否知道当年父母下放时的旧居。因为镇前有四个自然村,根据我的依稀回忆,大家推测我们当时可能是住在靠公路边的洋后村。于是,两位镇干部陪同我去洋后村。我们沿着鲤鱼溪一路前行。溪水浅斟低唱,初夏的阳光和煦暖人。映入眼帘的是路旁一大片覆着塑料薄膜的菜地,种的是反季节蔬菜。高山地区的无污染蔬菜,销量很好,是村民的一项重要收入。

一走进洋后村,踏上窄窄的巷道,看到两旁高高土墙里紧挨着的一座座农家院落,52年前的记忆微光一下就被点亮了。

那是我到家的第二天,母亲吩咐时年9岁的小妹妹去村里买鸡蛋。过了一会儿,还不见小妹妹回来,我便进村去找她,顺便也看看村容。村子其实挺大,鹅卵石铺就的村巷曲里拐弯。一进村口,就有好几个村民争相过来告诉我,小妹妹正在谁家做客。他们说话时,眉眼都笑眯眯的。我找到那户人家,进门一看,果然,妹妹正端坐在厅堂正中央的桌上吃茶点。这家的一群孩子团团围着她。妹妹的任务对她来说,显然轻而易举,鸡蛋已经在篮子里装好了。临走,主人还在篮子里加放了几根刚打好的粿条。

这一幕,让我心生感动。很快,我又认识了镇前的邮递员、赤脚医生、供销社营业员、粮站管理员、生产队长、普通村民…… 一次来往,一道微笑,一个援手,一声问候,还有那一道潺湲的溪水和在溪中快乐嬉游的鲤鱼,他们便是我的镇前影像,是我记忆深处的那一缕温煦的阳光。

时近中午,我们走进一户村民家休息喝茶,和乡亲们聊天。

其实,当年我们的住处不在村里。准确地说,是住在村边田间一处被废弃的半埋在地下的窝棚。父亲进山砍来竹子和茅草,在热心村民的帮助下,将它们和上泥巴混编成篱墙,将就着搭起了两间茅草房,旁边还修了一个猪圈,就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那年,当我走下班车,正在公路旁探头探脑的时候,两位妹妹从路边低矮的茅草房里钻出来,她们一下就看到了我,飞奔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我一抬头,看见母亲已经站在我面前,鬓边飞出白丝。

窝棚十分简陋,没有砖墙和瓦片遮风挡雨,只用重重茅草覆盖,但这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在镇前的日子有些艰辛,父亲失去了工资,只有少许生活费,而就是这些微薄的生活费,还常常不能及时寄达。但我从没有听到父母亲抱怨过什么,在善良村民的帮助下,他们靠自己的双手,砍柴、种菜、养猪,充实日子,改善生活。三年后,父亲被落实政策,携家人离开镇前。后来,他们曾多次谈起,在艰难日子里,是镇前给了他们一个安身之处和一段平静的光阴。

一位村民领着我走到当年的班车停靠点,看着面前一片似曾相识的田野,已然不见当年的窝棚,我们曾经的家。窝棚消失了,但村庄还在,记忆还在,亲情还在。由此我对镇前充满了感激之情。

从洋后村转出来到镇政府,走的是镇前西街,绵延一千多米的街道上商店、旅社鳞次栉比,来往的车辆川流不息,一片繁盛景象。陪同的镇干部对我说,这得益于外地来的游客。镇前海拔高,夏天气候凉爽,是休闲避暑的好去处。而鲤鱼溪和乡村公园,则成了招徕四方游客的文化名片。

一道鲤鱼溪,一座乡间文化公园,还有朴实真切的乡情,镇前让人流连忘还。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政和